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人就叫他“狗娒”。现在,我已经五十开外了,别人依然叫他狗娒。
狗娒大概比我大七、八岁。他家的兄弟姐妹很多,取名“狗娒”,一是名字实在也难取,二是他的父母希望他在长大的过程中“滥贱”(土话,意即小孩子不怕风吹雨打,生命力顽强)一点。
确实,在农村艰苦的条件下,狗娒不知不觉也就长大了。成人后,狗娒生相居然像女孩子,没有胡须,讲话也轻轻的,柔声细语。以至于媒婆介绍好几个对象,最后都是女孩子看不上他。
狗娒所在的生产队,队长叫三豹,四十左右,满脸的胡茬,叫人干活的时候像狮吼。天热时,他脱掉上衣,胸前显露出浓密的一团胸毛。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三兄弟的样子都差不多。因此,二十几户人家组成的生产队,队长非他家莫属。
成年后的狗娒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本应该与其他劳力一样,出工一天给十工分。可是,三豹说,狗娒冇能力,最多只能给八分。虽然狗娒家也有三兄弟,但是偏偏凑巧的很,与三豹三兄弟截然不同。八分就八分吧,狗娒认了。
出工时间,狗娒从来不会比别人晚到,也从来不会比别人早归。
生产队最忙的是夏天,也是一年当中最苦最累的时节。早稻要收割,晚稻紧接着又要马上插上,一天都耽搁不得。俗话说,“大暑三天无青稻”。意即大暑三天后,什么稻谷都成熟了,必须抢收、抢晒。特别是那几天,天气酷热,又会忽然骤变,说下雨就立马下雨。十几天收割下来,狗娒已经累成了狗,走路也更“女相”了。接下来翻土、犁田,又要马上插田。
一天,狗娒插好了一格,回过来再从头开始插第二格。此时,三豹正在田塍上从木桶里舀茶喝,两人挨的比较近。他舀一杯,慢慢喝下。再舀一杯,再慢吞吞地喝下。
“狗娒,你会不会插呀?插得这么慢,又东倒西歪!”三豹边喝茶,边用手指着正低着头、弓着背插田的狗娒嚷道。
狗娒顾自插着,一声不响,连头也不抬。
“你八分也不值,以后‘阿爸’最多给你七分也太多了!”
“你个狗生的!‘阿爸’五点半就过来了,你七点多才过来,现在九点还没到,你茶就喝了四、五次了,你有什么本事讲‘阿爸’!”
只见狗娒忽地从田里抓起一把烂泥,挺直胸背,用力朝三豹的脸上狠狠砸去。这一把烂泥不偏不离,刚好砸在三豹的右眼上,像一坨牛粪,严严实实地盖在他的脸上。
只听见“皇天”一声惨叫,三豹瘫坐在田塍上,“‘阿爸’眼睛被这狗生的狗娒打盲膛了啊!”
众人从来没有听到过狗娒能发出如此切斯底里的怒吼,并且还开了粗口,针对的竟然还是队长三豹,大家纷纷围拢过来。三豹的大哥闻声赶到,一边慌忙搀扶三豹,一边拿两只充血的牛眼瞪狗娒,“你这狗生的狗娒,‘阿爸’先送三豹去医院,等下回来就把你打死道!”
狗娒依然挺立在田中,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湿透的汗衫紧紧地贴在身上。
说来也奇怪,自打这件事件之后不久,便又有媒婆登门。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同村张家主动请媒婆,说要把女儿阿竹嫁给狗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