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银针

“叮铃铃！”清早电话响起，是远在邯郸经商的二哥打来添了孙子的报喜。

这个二哥并不是亲哥，是一个异姓哥哥。他是上世纪70年代初三岁时，发烧后落下四肢瘫的邻村孩子，辗转找到我父亲。经过父亲针灸半年治疗后，他行走自如，一直到现在没有中断联系胜似亲兄弟的二哥。那时的农村缺医少药，缺吃少穿，隔天一次的针灸都是大人背着孩子步行十几里地而来，有时父亲去他家。

那时因为缺乏交通工具，针灸之后赶上午饭时间，就在我家里吃饭再回去。一来二往，因为孩子的治疗两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二哥家兄弟姊妹多，劳力少，条件不好，在二哥治疗好后，生计困难时还向父亲借了三十元钱。从扎针治病而起的情谊，一直延续到了我们这一代仍然醇厚。二哥的电话，也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父亲的银针。

父亲已经离世10年了。父亲的银针生前是随身携带，针不离身的。那是一个银灰色的针筒，里面放着长短不一的几十根银针。说起父亲的针灸也是童年辛酸的回忆。建国前爷爷死的早，他那会儿4岁都记不清爷爷的样子，奶奶拉扯4个孩子经常四处讨饭吃，后来送父亲到邻村一个老中医那里做学徒，只要管饭饿不死就行。老中医有祖传的针术，往往针到病除，在周边村里享有很高的声誉。老中医只有两个女儿，长大后都出外参加了其他工作，无人接续他的针术，老中医便把他的针术传授给了老实可靠的父亲。

父亲学针是在自己身上找穴扎针，体验下针深浅的各种感觉，孜孜不倦的学习老中医存放的医书。当听到老中医推荐说学习针灸必读《针灸大成》这本书时，父亲兼打零工积攒够书费时，徒步五十多里到临清县城书局，购买回这本定价1.57元明代杨继洲所著的影印书。父亲说，他揣着干粮来回100多里走了一天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累，如今这本书还完好无损的保存在我家的书橱中。

正是因为父亲学会了针灸技艺，五十年代邯郸矿区到村招组织招工时得以录用到邯郸矿务局医院中医针灸科，后又被保送到邯郸中医学院中医针灸师资进修班第1期学习。学习机会来之不易，父亲倍加珍惜，努力学习，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结业。回到工作岗位后，按照子午流注经络知识循经取穴，半月之余治愈了当时中风偏瘫半年的老矿工，在全矿引起了震动，父亲被矿区推荐为市学用结合先进标兵，从当时的邯郸市长手中接过市长亲笔签发的嘉奖状。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父亲回村看望奶奶，当时的村支书找到他，恳切地说：“咱村一千多口人，连一个医生也没有，人有了病在家硬撑，为此也耽误了好几条人命，如果你能回村行医那就太好了。”支书的话触动了父亲“悬壶济桑梓”的情感。当时的人很穷，得病吃不起药，如果用三寸银针为乡亲们解除病痛该是多么好呀。父亲毅然做出抉择，携妻挚子放弃城市户籍和医院工作，迁户回村成了一名村赤脚医生，自此扎根乡村五十余载直至病逝。

父亲不论昼夜寒暑，村民召唤必火速应诊，无偿为村民针灸祛病，从未有延误推脱。时常雪夜背负药箱串街走巷救治急症，亦曾日夜守候疫病之家。小时候我经常跟随父亲到各家看病，一直到现在，村中几百家的院落方位，都清楚的记得。

“砰砰！”一个寂静雪夜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和不是声调的叫喊声。父亲匆忙开灯穿起棉衣棉裤，打开门一个披头散发，棉袄未扣，赤着双脚抱着孩子的妇女便闯进门来。怀中的孩子双眼紧闭，脸色青紫，牙关紧咬，浑身发烫颤抖。父亲随手拿起针来，在人中、耳垂，手指尖，脚趾尖分别针刺，挤出紫色的淤血。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的爸爸提着孩子妈妈的棉鞋，孩子棉衣随后跑来。原来孩子妈妈看到孩子发烧异常，匆忙穿上棉衣棉裤，用棉被裹住孩子，连鞋都没顾着穿，就匆匆的从村东头的家往村中间的我家跑来。看到孩子缓了过来，才一下子瘫软在地。

当时村里的合作医疗由父亲和其他两人组成，父亲负责。父亲每天都把账目记得清清楚楚，做到日清月结。记得小时候有次我去里面玩，父亲出诊不在，坐诊的另一位大爷拉开中药抽屉，抓出一小把炒杏仁给我。在那个没有零食缺粮少吃的年代，微苦带香的炒杏仁十分好吃。一向温和的父亲这时从外面进来看到后，立即拉下脸来严厉地训斥我：“怎么乱拿集体的东西吃”。大爷说，没几个也就给孩子当个零嘴解解馋。父亲没再说啥，从兜里拿出几分钱放进收钱匣，并在账上记上炒杏仁收支。村中合作医疗直到政策调整结束，合作医疗的账目一清二楚，资产明明白白。

为了给父老乡亲看病，50余年来，父亲基本上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父亲对中风偏瘫，婴儿瘫等疑难杂症的独特针法远近闻名，县内外患者慕名求治者络绎不绝，在邯郸经商的二哥就是其中一个。父亲去世的前几日还带病给来诊治的患者进行针灸，行医一生物质上没有大富大贵，但在乡邻心中却矗立起了一座精神丰碑。父亲去世后，村里为他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村里村外的人都自发前来为他送殡。

父亲虽然离开我们而去了，但他的好学上进，大爱奉献，清白做人的言传身教在我们姐弟的耳濡目染中，已经刻进骨子里成为家风，在各自的家中继续传承，尤其是父亲的中医针灸医者仁心的传承更铭记在儿女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