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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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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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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事三题

狗蛋的狗蛋

狗蛋念的到底是啥经呢?

这大概是我第一百遍问狗蛋,狗蛋趴在我怀里装作没听见,只把呼噜打得更响。凑近狗蛋再仔细听,咕哝咕哝,咕咕哝哝,一句也听不明白。转过身,小心地摸到奶奶的脸,轻轻捏一下鼻梁,得问问清楚,反正是奶奶说过狗蛋这样便是在念经的。睡梦中的奶奶浅咳一声,一把抓起我的手扔过来,迷迷糊糊骂一声:狗吃的,半夜三更还不赶紧睡!

奶奶,你说狗蛋到底念的是啥?我一只手摸索着奶奶干瘪的胸脯,一只手摇着奶奶的肩膀问。奶奶撩开一角被子,揉搓着压麻了的胳膊,一时半会估计也是睡不着了,便才对我说起了关于狗蛋的一些秘密。

“大猫野了,二猫跑了,丢下我了,跑也不跑,躲又不躲,后娘不疼,后大不管……”奶奶一字一句地念唱着,那声调竟然真的和狗蛋念经的调子有些相似。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经过奶奶翻译的这段猫经的准确性,只是忍不住下回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奶奶每次翻译都是同一个版本,一个字不差。我便更加坚信狗蛋念的就是这些。按照奶奶的说法,狗蛋是没爹没娘,没地方去了,这才把自己藏在了我的怀里。

奶奶,那你说狗蛋的爹和娘到底哪里去了?

唔……晓不得,大半叫然然子(苍耳)然走了吧,然得很的然然子……

然然子那么小,怎么能然住那么大的猫呢?

呃……赶紧睡觉!

我把狗蛋搂紧,亲着狗蛋湿湿的纽扣大的小鼻子,学着母亲哄我睡觉时哼着的歌儿:噢,噢,噢吆吆,哄着狗蛋睡觉觉……狗蛋不耐哄,蹬直腿伸长脖子睡得更加踏实,一串串咕哝咕哝的声音高低不平长短不一地从它的鼻腔里挤出来。我跟着狗蛋的节奏哼着:大猫野了,二猫跑了,丢下我了……身边传来奶奶打呼噜的声音,我也很快在这经典的二重催眠曲中沉沉睡去。

耳边的鸟叫吵得人耳朵发痒,我能想到那只身披五彩锦毛,经常追着啄我的老公鸡这会儿正昂首阔步,领着它的几只小芦花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半睡半醒中侧翻身子,伸手摸摸,奶奶不在,打半个滚再摸,还是没有。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睑被眼屎锁得死死的,根本就眨不动。伸手稀里糊涂擦一把,扎疼,肯定是有几根无辜的睫毛被蹭掉了。

“奶奶,奶奶……”从睡梦中彻底醒过来的我开始大哭。没有奶奶应答的声音。耳畔依然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我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哪些声音是麻雀的,哪些声音是大眼山雀的,哪个声音又是小山雀的,我曾大半天地站在大树底下研究过它们不同的颜色和叫声。至于喜鹊和杜鹃的叫声,只听一声便能分得清楚。哭是干哭,连一点眼泪渣渣都没有,眼睛勉强能睁开半条缝了,但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往眼窝里抹点唾沫,等着眼屎变软,这样便能慢慢睁开眼睛。这是奶奶教的办法,特有效。被唾沫泡软的眼屎很快便被一点点抠下来,伸手拉动小木窗,一绺阳光“唰”地一下豁开半扇小窗板挤了进来,刺得刚刚睁开的眼睛又只好迅速闭上。尝试着将那些细且直的光芒一厘一寸地塞进眼睑,然后再慢慢地松眼,这会儿好多了,能看到一尺见方淡蓝的天空。四五只钻木蜂正在天空与屋檐的空隙间盘旋,成千上万尘末在金丝线般交织的阳光中钻来钻去,摩肩接踵。轻轻拍两下竹席,顿时有比成千上万更多的尘末飞腾起来,加入到这光的盛宴之中。它们相互拥抱着,跳跃着,升腾着。

“奶奶!……”我继续干哭,尽管我知道这会儿奶奶是出山去了。奶奶说过自己每天早上太阳没还上来时就会到地里锄草,要等过了干粮时间才会回来的。在哭得忘了自己是在哭的时候,脚趾突然蹭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瞬间便反应过来是狗蛋在炕角睡着。

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将狗蛋拽过来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狗蛋浑身那比墙角剥落的碱汤土还要细滑的皮毛。狗蛋轻轻地打着呼噜,四脚朝天躺展,任我那只又黑又脏的小手游遍它的周身。我曾将很多功夫花在研究狗蛋,咦!鼻子怎么那么小,鼻孔只有香头粗细,空气进出估计都得收腹挺胸侧着身子才行。嘴巴却是那么大,打个哈欠眼看着能把自己的脑袋咽下去。翻开狗蛋的嘴唇,竟是长了那么些尖尖的牙齿,轻轻将指头塞进嘴里也不用担心会被咬疼,只被狗蛋那长着细小肉刺的舌头连推带搡撵出来罢了。在见到刚出生的小猫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弄明白狗蛋到底啥时候长出的那几根胡子,比邻家五爷的胡子还要长,可它才那么小的嘛!最神奇的还要数那两只这会儿半眯着的眼睛,连眼珠子都会变,在被窝里时比玻璃珠子还圆,在大太阳底下便只留一条线。有月亮的晚上更神奇,它竟能诡秘地变成两盏幽绿的灯。我曾好几次拿着母亲的嫁妆小镜子摆弄自己的眼睛,可除了翻出一大片眼白,其他啥都变不出来的。把狗蛋的爪子捏到手里,摸索着数它的趾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数回来还是四个。赶紧伸手数数自己的,明明是有五根指头的啊,还有一根哪儿去了?是被狗蛋藏到哪儿了呢?爬起来拨开爪子上的碎毛想再数一遍,却不小心翻出了几根细长的趾甲,和奶奶针线笸箩里那把小锥子一样的尖利。随着狗蛋撑开再收回爪子,其中两根趾甲竟浅浅地滑进了我的手背,立刻便有一丝隐疼蛇一般顺着胳膊爬上来。

“奶奶!……”我把狗蛋捂在被窝里继续悠悠噎噎地哭着。狗蛋倒是当着啥都没发生,展展地躺平在我的怀里继续睡觉。我真纳闷它怎么那么多瞌睡,时常是比我还能睡。

我的干嚎声艰难地挤过无数尘末拥来挤去的空隙,飘散在那半扇深不可测的浅蓝色中。门口的大榆树上,无数麻雀的叫声在耳朵里密密麻麻滚成一团,榆树底下拴着的老黑狗突然叫了几声,大约是来了生人,赶紧掀起被子滚一圈,将自己和狗蛋严严实实裹在被窝里。噢,噢,噢吆吆……哄着狗蛋睡觉觉……狗蛋拉了一下细腰,侧身一滚又翻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搂住我的胳膊,一串串呼噜声很快便在被窝里乱窜开来。在狗蛋的呼噜声中,老黑狗的叫声模糊了,鸟叫声也渐渐远了。

大猫野了,二猫跑了……多年后再想起狗蛋,突然觉得狗蛋当时念的可能压根就不是这个,而更像是噢,噢,噢吆吆,哄着狗蛋睡觉觉……

奶奶说狗蛋和我同岁,还比我大三四个月呢。

我的奶名也叫狗蛋。

奶奶和二奶奶

花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奶奶不断蠕动的嘴唇,拖了一声细长的“喵—呜……”,奶奶嚼着馍馍,两条小腿压在屁股下面,只露出两只小脚,像藏在身后的两个粽子。

花嘴周身灰黄,背上有很多排列均匀的黑色条纹,到了嘴上,却突兀地长了半圈白毛,绝像戏台上的小丑。花嘴是奶奶看着长大的,跟前跟后跟了奶奶好多年。如果按照猫龄计算,大约也是和奶奶一样高龄的猫太太了。花嘴的日子过得比奶奶舒服多了,吃饱睡,睡醒吃,吃饱再睡。爬墙抓老鼠的事已经和它没有了多大关系了,估计它压根是没惦记,就算惦记着,就那肥膘乱颤的身板儿,八成也是爬不了墙追不上老鼠的。

奶奶将一团嚼得黏糊糊的馍馍吐到手心里,花嘴凑过头来闻一闻,抬头看看奶奶的脸色,便才忸忸怩怩吃了起来。奶奶伸过去三根指头,从身旁的碟子里再掐一小块馍,放到嘴里继续嚼,腮帮底下陷进去两个忽深忽浅的坑。

“这世上的古怪事儿,自个儿长着那么尖那么长的牙,非要我这个满嘴没有一颗牙的老太太嚼着喂,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吆!人常说吃点食儿,叫个鸣儿,你倒舒服,吃饱了两腿一蹬成天地念经,屁事不管,这怕是前世行了大善才积来的哩……”奶奶伸手过去时,一块粗糙的榆树皮便罩在了花嘴头上。花嘴不羞不窘,低头只顾吃自己的,老太太念叨了这么多年,它早就听习惯了。喂饱了花嘴,奶奶双手压到大腿下面,闭上眼睛,低着头打起盹儿来。花嘴趴在老太太的腿上,半截灰黄的尾巴翘在奶奶的怀里,悠闲地来回扫动,看老太太没有动静,便用头拱起盖在老太太盖在腿上的铺毡,一点点挤进去,再转过身来,只露出半个脑袋,学着老太太低头合眼睡了。奶奶却是没真睡,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趴在自己大腿上的花嘴,花嘴展展身子,用头蹭蹭奶奶的胳膊,嗓门深处拉出一声细长的“喵—呜”……

晌午的阳光滑进窗帘的缝隙,有几缕悄悄落在奶奶有些花白的头上,逆光望去,三五根凌乱的发丝银光闪烁,格外清晰。奶奶瘦小的身影投射在麦衣粉裹的墙面上,雕刻般深深嵌入土墙里,又像是正从墙里面一点点渗出来,越发清晰。奶奶在老院子里出出进进忙忙碌碌几十年,没有多少闲暇的时光能去细细品味往事,只有那一刻,是属于她人生中的光辉岁月。那定格的一瞬,是奶奶和老屋相依相偎的最后的一帧影像,也是这座老院子最幸福的回忆。

刚上小学那会儿,老是嚷着要奶奶讲野狐精的古今。奶奶古今里的野狐精,没有妖媚的眼神和漂亮的脸蛋,倒是能变幻出些人物,有时候是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有时候又会变成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大姑娘,可不论怎么变最后都是要变着法子害人的。

黑子!你是不是也是野狐精变的,会不会哪天趁着我和奶奶睡着时把我们吃了?那时我时常会把席炕上睡得正香的黑子揪起来拽到奶奶面前审问。

一天到黑不听话,野狐精专门就咬你这样不听话的娃哩。

嘿嘿,才不信,你说野狐精变的都是人的模样,黑子怎么能是野狐精变的?

顺着奶奶的古今往下想,越想越不对劲,比如野狐精总是爱敲别人家的门,难道每天天不亮就抱着她的白爪敲我家的门,挤进来找奶奶说话的二奶奶是……后来只要听到门外有声响,我就搂紧黑子溜进被窝里,蜷在奶奶的怀里装睡。“吱呀”一声门响,被窝外便传来了奶奶和二奶奶的说话声。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有一只手从被窝里伸了进来,先是摸到我的头,再摸到嘴巴,两根粗糙冰凉的手指捏着一块小小的东西用力塞到嘴里。顺势咬住唆一下,睡得迷迷糊糊的舌头瞬间便兴奋地跳了起来。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一块什锦糖,那是只有二奶奶的红肚兜里才会有的东西,是她在外地开大汽车的小儿子孝敬她的。早前,二奶奶就给我嘴里塞过几次的。美美地唆两口赶紧吐出来,咬一半捏在手里,嘴里的一半再咬下一点点,学着二奶奶把一点糖渣塞到半睡半醒的黑子嘴里。好甜的糖,甜得黑子在迷糊中连连咂嘴。我想,黑子那么馋,肯定也是喜欢吃糖的。

二奶奶抱来的白爪轻轻一声“喵—呜……”,正在我怀里吃糖的黑子便猛地翻身起来,拖着细长的尾音回应一声,顶起被子很快爬了出去。黑子蹭蹭白爪的头,彼此绕着转两圈,先后头挨头睡下,比赛打起了呼噜。奶奶说,黑子和白爪都是独眼儿的孙孙,是亲兄弟俩。就像奶奶和二奶奶,是亲亲的姺姤。爷爷去世时,奶奶三十岁,土窑炕上,奶奶的一边睡着七岁的父亲,另一边睡着五岁的姑姑。隔了两个月,二爷爷竟也去世了,二奶奶身后跟着七岁的大伯和三岁的二叔。奶奶说那独眼猫是她和二奶奶从一眼枯井里费了好大的劲才吊上来的,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狸猫,瘦得肋骨凸现,走起路来身子随着尾巴一起摇晃。只看见它张着嘴在叫,却已听不到叫声,再仔细看它的一只眼睛流着脓水,竟然是瞎了。独眼陪着父亲和姑姑长大,狗蛋和黑子,不知是它哪一代的孙孙们了。

那会儿,黑子兄弟姊妹并排躺在奶奶铺了棉絮的竹筛里,看着四五个毛绒绒的小猫崽,我和二奶奶家的小弟弟高兴得不得了,成天围着竹筛子转,吓得奶奶连远门都不敢出,生怕我们崩瞎猫崽的眼睛。等到猫崽满月,奶奶卷起那张她花了大价钱请通渭毡匠擀的水红羊毛毡立在墙角,任由它们上跳下窜追逐嬉闹。奶奶说,只有经过这样锻炼的猫崽长大了才抓得住老鼠。红毡被抓起了密密麻麻的毛丝,奶奶也不生气。平时看见猫狗总是斥来呵去的二奶奶也时常来看,当看到一个个圆嘟嘟的小猫崽从毡筒上翻滚下来时,便也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独存的两颗下门牙翘得老高,有节奏地轻轻颤抖着。

你看看,明明是个狸猫嘛!却长了四个白爪儿的,就数它最机灵了。二奶奶抓过其中一个猫崽子,翻过身子给奶奶看。吆,还是个公猫崽呢!一个人晚上怪是瘆清清地,这个猫娃我养上做个伴儿……白爪儿这便跟了二奶奶。

二奶奶总是闲不住,她背上精巧的小背篼里,经常装满给猪仔铲的苦苣和古子蔓。她的身旁,又肥又大的白爪一会儿翘着尾巴跑在前面几步,一会儿又蔫腾腾地跟在身后。白爪儿……过来!放学路上的我远远地喊上一声。白爪扭头看我一眼,挑衅似的躺下打几个滚,懒懒地爬起来,长长地回应一声“喵呜……”然后转过身子,碎步朝着二奶奶那双费力地挪动着的三寸金莲跑去。

天空明亮得像一面倒扣着的蓝光镜子,夕阳悄悄地溜下被烧得发烫的喇嘛墩山梁,探着小半个脑袋,拽起千万条金丝线,将二奶奶佝偻的身影越拉越长。

逗猫与毛豆

毛豆,跟我走!

逗猫小姐一把抓起刚跳到沙发上的毛豆,揪住两只后爪倒背起来光着脚“噔噔噔”地跑向卧室。毛豆悬着前爪,小脑袋垂在逗猫小姐的屁股蛋上晃悠,一声不吭。真佩服毛豆的隐忍,也佩服逗猫小姐的勇气,要知道两个月前,她们彼此见了,还是要各自后退两步的。

爸爸……爸爸!才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听见卧室里传来女儿急切的喊叫声。我跑进卧室,床上一片狼藉,逗猫小姐和毛豆正扭打在一起。逗猫小姐一只手攥着毛豆的脖子,毛豆两只爪子死死地抓着逗猫小姐的另一只手。逗猫小姐攥疼了毛豆,毛豆肯定也是抓疼了逗猫小姐。爸爸,毛豆不喝药,它抓我……女儿委屈地哭了。毛豆没有辩解,大睁着眼睛哇哇叫着,猛地从逗猫小姐手里挣脱出来。

毛豆它明明感冒了,还不好好喝药,爸爸看,它连一个药都没吃!女儿展开手心里的几个健胃消食片给我看。毛豆落荒而逃,逗猫小姐也没有捡到便宜,一只手被抓出了两道血印。毛豆咬你抓你,赶紧给姑姑送回去。女儿一听要把毛豆送走,急得嚎啕大哭,跺着脚连喊着不行不行。

只有四个月大的毛豆,怎么可能斗得过四岁的逗猫小姐。它时常被逗猫小姐要么重重地扔在地上,要么狠狠地敲打一顿。其实这也是它自找的,大多时候就是它先招惹的逗猫小姐,要么将逗猫小姐当成玩具纠缠不休,要么当成假想敌,一次又一次地发动突然袭击。

毛豆的出现太不容易了。十几年前我曾想给儿子抓只小猫玩,妻子不仅没答应,还顺便提出了更为严正的警告,不管猫狗还是啥,凡是长屁眼的,一律不准养。我不敢坚持,也不敢妄猜她这句话的外延能有多大。

几个月前,乡下姐姐家的母猫胖虎生了。女儿看了姑姑发来的几只小猫玩耍的视频,便天天嚷着给她养一只玩。妻子拗不过,这才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了女儿,但也提出了非常严格的要求,不要母的,不要纯白或是纯黑的,不要咬人的,不要脱毛的……经过严格面试,黄白相间的小公猫毛豆才有机会进了我家的门。养了一段时间后妻子发现,尽管自己设置了那么多的条件,但还是没找准关键,比如就没设置不准上墙,不准撕床单,不能挑食,不能刨花盆等等。

老房子的卧室墙上早年前装修时贴了一层薄薄的毛毯,泛黄的墙面成了毛豆主要的训练场。它能比壁虎更加敏捷地贴在垂直的墙壁上,然后靠着尖利的爪子迅速爬到屋顶,再撅着屁股一点一点溜下来,有时候也难免猫失前爪,“嘭”地一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爸爸妈妈快看,毛豆这回摔了个狗啃泥……”女儿跳着拍手喝倒彩。有时候情况会稍微好点,但下溜的时候还是会踩翻窗台上放的水杯或玩具,“咣当”一声,打翻的杯子还在地上翻滚,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

逗猫小姐平时就能折腾,不玩到十一点绝不睡觉,这回有了这么一个绝配的搭档,大半夜了还在追逐嬉闹,从卧室追到客厅,再从客厅撵到卧室,被追急了的毛豆时常慌不择路两脚突然蹬到你的身上甚至是脸上,风一样一掠而过,惊得人顿时睡意全无。好在楼下的邻居大多时候外出,从没找上过门来。

毛豆想要吃到老鼠肯定是奢望了,于是除了猫粮和牛奶之外,其它什么都不吃。无意中翻看猫粮袋上的配料表,鱼骨粉、蛋白粉、精瘦肉之类的有十多样。好家伙,难怪它能这么光滑圆溜活蹦乱跳的,伙食竟比逗猫小姐的还好。

毛豆利用包括家里每个人在内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练就着它的抓捕绝技。可练得再敏捷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照样被逗猫小姐逮住,要么被提着两只后腿倒背着当菜瓜叫卖,要么被搭在脖子上当电话接听。难得清闲下来,逗猫小姐又压着毛豆的身子,让毛豆听她背唐诗,听她讲故事,看她跳舞。毛豆听故事听得一头雾水,但对于跳舞却很是感兴趣,时不时地立起身子伸手蹬腿,配合逗猫小姐的表演。毛豆,你笨蛋啊!你这跳得不对呀,看,两条腿要叉开,两只手要伸起来,这样摇……逗猫小姐抓着毛豆的两只前爪,耐心地做着示范。“喵呜……”毛豆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眼神里满满的委屈。人家明明已经很尽力地学了嘛!

逗猫小姐教得最成功的要数演奏小钟琴,她的小金锤敲到哪儿毛豆的爪子就紧跟着按到哪儿,可刚几分钟时间,或许是觉得眼前这位琴师的水平太差,毛豆瞅准机会,干脆抢了逗猫小姐一只手里的小金锤,叼起来尾巴一翘不见了踪影。

我从未想过也不敢相信一只小猫会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好好的蚊帐,愣是被毛豆扯出了好几个窟窿,妻子精心培育的花苗也遭了殃,有的被连根刨出,有的被咬掉了枝叶。大花盆里的土被刨得满地都是,起初以为它只是想方便,后来才发现,它纯粹就是为了制造一种只有它自己才喜欢的氛围。

我养过很多猫,却从未见过如此贪玩且会玩的猫,比逗猫小姐还会玩。

“这猫娃子叼的咋像是你的毛笔!你赶紧看来……”父亲喊我。我刚收拾好的毛笔,它不可能拿到我的毛笔玩啊!等父亲从毛豆嘴里抢回我那只大抓笔时,可怜的抓笔已经被毛豆连抓带咬,弄得蓬头散发,惨不忍睹。几分钟前大抓笔还在我的手里,是我亲自把它放在柜子里的呀,就这么开闭柜门的一瞬间,它竟然就沦为了毛豆的玩具。毛豆时常以闪电才有的速度从客厅冲到卧室,再从卧室冲向客厅,白中泛黄的身影只一闪,便逮住一个被逗猫小姐抛出去的乒乓球或是小奥特曼。它不光追乒乓球逮奥特曼,有时候还会突然抱住你的脚腕一通撕咬,甩都摔不掉,都吊起好高了,它依然死死拽着,不依不饶。

喜欢毛豆的可不止逗猫小姐。自从毛豆到家,被紧张的高三学习消磨得身心疲惫的儿子精神好了很多,他会挤时间逮着毛豆玩,或将毛豆抱在怀里,或又举上头顶,有时被毛豆咬得哇哇尖叫,有时又被毛豆惹得捧腹大笑。十多年前,和逗猫小姐一样大的儿子就曾多次嚷着给他养只猫咪,一直到上初中时还偶尔提及。每每碰壁后,儿子肯定觉得这是一件永远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后来便再没有提起。直到如今,才时常会感觉到自己曾经不可理喻的固执,总是任由自己性子,沿着自己设定的其实压根无法测定轨迹的轨道,从僻远的大山深处辗转到繁华坚硬的城市一隅。奶奶二十年前带着她那些凄美的古今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前年也在无法医治的病痛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当年的小伙伴们各奔东西,狗蛋、小黑、白爪以及花嘴和大眼山雀、松鼠、兔子、黄鼠们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毛豆总喜欢趴在我的枕边睡觉,它的呼噜声时常会将我的梦带到那个遥远的大山深处的小村庄里。晌午时节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榆树叶缝隙,正在吃草的老牛身上晃动着金子般的光点。我躺在离老牛不远的草地上,看着棉絮般的云朵在头顶轻轻飘过,丝线一样的风调皮地挠着耳畔的草尖,远处鸡犬之声相闻,邻家大爸吆喝骡子的声音还是那么高亢。山还是那山,沟还是那沟,庄院还是那座庄院,人却晃荡得比那云朵还远,飘渺得比那风还轻。

小雅长大了还会记得毛豆吗?

当然会记得的啊,毛豆是我的宝宝哩!逗猫小姐将毛豆紧紧地揽在怀里,亲了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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