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对着推门进来的人大声地喊了一声,“是爸爸回来了”,来人摘下草帽笑着对我说。我羞得满脸通红,马上跑过去拥抱着父亲的双腿撒起娇来。这是我七岁那年夏天,父亲回爷爷奶奶家接我去上学的一幕。父亲比大叔年长两岁,身高体型和穿着都很相近。大叔在县汽车运输公司担任调度工作,乘车比较方便,每年都要比父亲多些次数回家看望爷爷奶奶。大叔每次回家都会给我买些好吃的,在我的印象中,大叔比父亲还要亲近一些了。
父亲和母亲那时在一座山区学校任教,距离老家有七十多里路程,一般要在寒、暑假才能回家一趟。
爷爷奶奶都是不识字的农民,我长到七岁了还识字很少。晚上,父亲来教我读唐诗,读的是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很多字不认识,读的有些被动。“前面那个标题我不读”,我对父亲说。父亲向我讲解标题的作用,就像一个人的头一样重要,我听着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有一点亮色,父亲就叫我起床洗脸吃饭,奶奶还特意给我打了一个荷包蛋,我赶紧吃完饭,就跟着父亲赶路了。爷爷挑着一对箩筐,装着我的衣裤、鞋子和一床被子,还有奶奶给我们的花生和鸡蛋。这时候天还只有微微亮,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那崎岖不平的小路上,父亲在前面时不时地给我提示,“这里有个缺口”,“这里有条坎”,爷爷在后面也提醒我要小心踩稳了才过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边渐渐染上层层红晕,太阳出来了。我们迎着朝阳,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田野中的禾苗郁郁葱葱,晨风吹过禾苗,就像一片此起彼伏的绿色海洋。山坡下有几个小朋友在放牛,我也跟着他们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半响时分的太阳有些晒人了,我们走到了一个叫“天堂”的村庄,“天堂”是一个大院落,有好几栋青砖碧瓦的房子,每一栋房子的两端都耸立着漂亮的彩绘和雕塑的马头墙,正面的院墙上有一处高大的双扇大拱门。村外有一条叫孙水的小河,清澈的河水中有鱼虾在自由地游荡。载着竹器土纸和茶叶等土特产品的帆船,顺着孙水河进入湘江运到湘潭、长沙去销售。
我们在河边洗了脸,擦擦身上的汗水,坐在码头边的青石板上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老天爷好像是特意眷顾我们这些辛勤的赶路人,太阳公公时而躲进了云层里,时而又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走的累不累。
太阳当顶的时候,我们走到了一个叫“杨家滩”的集镇。父亲说:“杨家滩是一座千年古镇,商贾云集,有小南京的美誉。抗战时期,国立交通大学迁来杨家滩办学有近一年的时间。”爷爷说:“把把戏戏南岳山,花花绿绿杨家滩,杨家滩是一个好热闹的地方。”
我们在街上吃了中饭,父亲说我们走的路程已过半了。休息了一会儿,我们顺着杨家滩那条正街走过去,我看到街上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百货店和南货店的各种商品琳琅满目,餐饮店飘出饭菜的清香、各种小吃招人眼馋,旅店客栈的服务员在招揽路人。我还看到了一间奇怪的店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汉,两手扶在木架子上,双脚踩在一个好大的U型石头上晃来晃去。父亲告诉我:“这是一家染铺,染匠师傅将白色的土布染成蓝布或印花布后,要用那U型踩石压在布匹上晃来晃去,将布匹熨平整,那个踩石人既要有技术还要有力气啊。”
我们从杨家滩走出去,看到了远方那巍峨的龙山。父亲指着龙山说:“龙山因山势高峻挺拔,山形伸展如龙而得名,最高海拔为1513米。据史料记载,唐代医学家孙思邈为研究药方,曾在龙山采药、行医,编写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两部医学巨著流传至今。如今在龙山的岳坪峰顶,还有一座建于二百多年前的药王殿。”
从杨家滩到学校还有三十多里路。听说还有那么远,我顿时觉得小腿也痛起来了,产生了畏难情绪。父亲一路给我打气鼓劲,讲龙山美丽的风景,宜人的气候。夏天别的地方热得都在摇蒲扇,而龙山脚下的人们一点都感觉不到那种炎热。我听着父亲的介绍,欣赏着沿途的景色,又不觉得很累了。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路旁的树木都灰蒙蒙的看不清了,我也走不动了,父亲又背着我走了一段。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父亲取出手电筒照着路,又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到一个叫白马寺的地方,父亲说还有十里路就到学校了。我已经实在走不动了,最后一段路是父亲和爷爷轮着背我走的,当我们走到学校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钟了。两个弟弟早已进入了梦乡,当母亲从父亲身上将昏昏欲睡的我抱下来时,我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妈妈”,就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床了,吃过早餐,母亲带我到一年级的李老师那里报名注好册,我就成为了一名小学生啦。
父亲接我去上学的往事已过去了六十多年,前不久我问起已有九十六岁高龄的父亲,是否还记得当时的情景,父亲说不记得了。可是父亲对儿子浓浓的爱,经常在我的脑海中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