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南口有座“塔”,在镇东头老货站。南口是我的老家,有很多传奇故事。儿时听胡同老人讲过,南口是个边关隘口古战场,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民国的时候还在那里打过仗,在东边狼窝下坎儿就是现在的南口东河套,挖战壕,修工事,死了好多人,后来有个“大官”来视察,走后就在南口建了一座“塔”。
我和小伙伴都当故事听,虽然好奇,但从未到镇东头去看个究竟。因为我们住在镇西头,总觉得往东去遥远陌生,一听说那里打过仗死过人,还捡到过钢盔、子弹头,更吓得不敢去了!但那个暑期就是那么巧,我和小伙伴欣然惠顾东头老货场,留下深刻记忆。
那个年代我们胡同的老住户家家都差不多,上有老下有小,一个职工挣得少,住着简陋石片房,养着全家七八口。为了挣点活钱,很多不怕吃苦的家庭妇女找活干,临时工、季节工就是首选。那年我家胡同邻居山东同学的母亲在东头老货站干季节工,正好拣杏核的活儿需要人,正值暑期不上学,挣钱的事我们都愿意去,我和同学搭伴第一次到东头老货站,走进大院迎面看到的事,让我们惊呆了!
啊!眼前矗立的是一座很高很大黑色的“塔”,高高的塔尖耸入云天,像一个守护疆土的巨人,我不由得仰面抬头看,黑塔呈六棱圆柱形,上小下大,砖木结构,飞檐上面依稀可见青苔绿草;塔座是巨大的条石,又宽又厚,足有两米高;塔座中间还有一道黑色的双开门,旁边还开着一扇窗户,里面有个包着兰花头巾的女人在打扫卫生清理杂物。后来知道塔座里面虽然阴暗但很宽敞,足有两间房那么大,是货站临时工的小库房,货场管事的都在南面一排大屋办公。
夏日的阳光洒满大地,格外耀眼,那条又暗又长巨大的塔影,遮挡了老货站大半个院子,就连我们干活儿的场房,半天才见那移动的一缕阳光。正是当地老人口中的那座纪念战事的大黑“塔”,我惊讶、震撼,倒吸了一口气,南口真有这样一座“塔”!
天很热,我和小伙伴及很多人在一个大房子里拣杏核。机器轰鸣马达响,一条2尺宽的输送带缓缓运行,把东边机器压好的杏核碎料倒入西边料仓,管事的工人用簸箕撮料,挨个均匀的倒在一排排捡料台上,让大家按堆拣杏仁,收工时称杏仁记斤数算钱,检查有遗漏要扣钱。我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儿,天气热,性子急,手忙脚乱,挥汗如雨,一天才捡了2斤多,挣了一毛钱。看别人干活儿,一回生二回熟,摊开手,双手拣,后两天快多了,一天能挣个两毛钱,但比那些手脚麻利的熟练工差远了。但不管挣多挣少,我都高兴!
连着干了四五天有点累,那晚我睡的早,外面什么时候下的雨,都不知道,只是到了半夜,忽然窗户亮如白昼,“嘎啦”一声炸雷,把睡梦中的家人惊醒,我才知道下雨了,但翻个身接着睡,依然梦“香”。
第五天到货场干活,一进院子把我吓了一跳。院子当中有一个大坑,足有一米深,还有半坑水,坑里有一个奇怪的铁器物件,形状像灯笼,中间椭圆两边带尖儿挂梢。干活儿的人看一眼就绕开了,可能是见惯了不足为奇!但我没见过很惊讶,看了好几眼,才绕道去干活。
听人们议论才知道,是昨晚那场暴雨,一个大雷把“塔尖”给劈了!一时间南口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夜间的雷老在货场上空盘旋,直到把塔上的大尖儿给“劈”下来才消失。还有人“神秘”地小声说,塔里有东西怕成精,遭雷劈了!等等,一时间传言很多。
后来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避雷设施不接地,又是当地最高建筑物,正逢空旷雷区才遭电闪雷击,这是大自然的威力,无法预测。
“塔”被炸裂,在风吹雨淋中坍塌,后来在“文革”初期被拆除,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据与我聊天的伙伴说,拆那座塔时他们都见过,折腾好几天。南口有实力的单位南口工厂、安装公司出动重型机械和很多人工,清运砖瓦石块垃圾渣土。那几块重达百余吨的花岗岩条石塔座,尤其条石“棘手”不好弄,现场指挥重型机械手一连干了好几天。后来知道条石运到南口工厂院内建雕像底座。2022年我路经此地,特意进去看了一眼。警卫说早年升国旗建旗杆,就在原址清理了雕像底座,条石挪到哪里,无从考证。
2015年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之年,为写抗战征文《烽火台》,我有机会阅看《北京地方志》关于《南口》的书籍,以及《新南口》连载的《南口镇》,看到书中专门有记载这段史称“南口大战”的直奉战争:
二十世纪20年代,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动荡的年代,军阀割据,战火纷飞。各路军阀,忽而讨贼,忽而合伙,忽而称兄道弟,忽而反目成仇,真是千奇百怪,令人眼花缭乱。
第一次直奉战争1922年,张作霖和吴佩孚为争夺地方和中央政权,曾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结果以张作霖败走天津,曹锟、吴佩孚执掌北京政权而告终;1924年9月17日,张作霖自任总司令率军讨伐,命各路直系部队紧急增援。10月12日冯玉祥领导的国民军发动了“北京政变”,软禁了曹锟,并把宣统逐出故宫,吴佩孚遂乘运输舰南逃,第二次直奉战争宣告结束。
1926年初,奉系军阀张作霖在英、日支持下,联合直系军阀吴佩孚、山西军阀阎锡山结成所谓的“反赤”大联合,形成了直、鲁、奉、晋四股势力,从东、南两个方向迫近北京城,准备夺取中央政权。冯玉祥为了向全国人民表白自己没有政治野心,通电全国宣告下野,随即赴苏联考察。国民军发布通告“本军为顾全地方,保全实力起见,将放弃北京,退守南口”。当时国民军在三个战场上与四方联军作战,战线长,兵力分散,在艰难处境下,于4月15日放弃北京,退守南口,凭借居庸关天险,构筑了许多钢筋混凝土的防御工事,在南口东河套挖了一条8米宽、7米深的壕沟,准备与四方联军决战。
史载:南口作为主战场,早在1925年夏季,冯玉祥就已经构筑了极其坚固的工事,堪称“阵地镇要”。为加固主战场,又请苏联的步兵,炮兵和工程兵等方面的六名专家重新进行了勘察、设计和构筑。南口火车站与居庸关相距三公里,在关公岭、南口站、凤凰墩南端构筑三个集团工事,筑战壕、修掩体,四面相通,纵横交错。在步兵火线前沿阵地,掘有五六米宽的外壕、侧壕,外架五条电网。所有战壕均用洋灰浇筑,铺有防护钢板,所需建材均由南口铁路材料厂供应。各师旅团营、步兵火线网都配有足量的步枪、轻重机枪及野山炮、野战重炮,形成强大的炮兵火力网。
而位居京绥铁路和京张公路要害地段的居庸关城,至东园建有一条长近千米的隘路,加注了掩体、碉堡、横墙、步兵和炮兵,配有山炮和迫击炮,炮兵能集中射向南口的阵地前沿,可谓“固若金汤”。
南口大战是冯玉祥出国后打响的。当时国民军兵力有二十万,其总战略是“守南口,防多伦,攻晋北”,而进攻国民军的直奉联军多达五十万人以上,南口大战集结兵力81万之多。
7月24日起,国民军与直奉联军展开了一整天激烈的炮战,炮火连天,硝烟弥漫。7月31日直奉高级将领张学良等人亲赴前线督战。一天上午刚到龙山制高点,就从南口方向飞来两枚炮弹,一枚落在张学良身后10米的地方,但没有爆炸;另一枚炸响在北大坑(今昌平交通队)。一场虚惊都后怕,再未让张学良出昌平城。
8月1日清晨,奉鲁联军排列在十三陵石像群及奤夿屯数里长的弧形阵地上,各式火炮一齐发射南口,炮弹似雨点般倾泻在国民军的阵地上。国民军驻南口前敌总指挥是冯玉祥的骁将刘汝明,他作战异常勇敢坚毅,指挥部被炸塌数处,他仍然在墙角拿着电话从容指挥作战,顽强抵抗奉鲁联军潮水般的进攻。
8月中旬,战局突生变故,国民军寡不敌众,为保存实力,遂于8月15日自南口向张家口、绥远等地全线撤退,以奉鲁联军第七军军长于珍占领南口而告终,史称“南口大战”。
“南口大战”军阀混战投入兵力最大,涉及地域最广,曾经声震中外,全国各大媒体均有报道。其中天津出版的《北洋画报》曾以1926年8月11日以“两将军督战南口”为题,报道张宗昌和张学良亲临前线指挥的实况,认为“外人参观者,辄与欧战相比,认为实在不相上下”。四方联军曾于1926年8月末,在北海公园举办声势浩大的“联军阵亡将士追悼大会”,曾在天王殿高搭牌坊,并扎有巨型纸制法船、军用铁甲车和形态各异的火轮船。各界要员均应邀出席,会场十分严肃。
在“南口大战”中,国民军虽以全线撤退而告终,但从全局来说,为北伐革命的胜利赢得宝贵的胜机。它把吴佩孚的十几万主力吸引到南口战场而伤亡惨重,只将杂牌军滞留湖南、湖北,这就为广东政府的北伐提供了极其有利的条件。国民革命军之所以能够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横扫了两湖敌军,退守南口的国民军立下了汗马功劳。
1928年7月北伐战争胜利后,原国民军总司令冯玉祥亲临旧战场,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悼念阵亡将士,会场设在南口龙虎台,祭棚正中摆放着冯玉祥敬献的挽联。当时很多政府要员出席,会后在南口火车站东侧的道岔旁建立了“国民军阵亡将士纪念塔”。今已不存。
“南口大战”之后期,在冯玉祥的指挥下,国民军已经开始自觉地为国民革命而战,他在评价南口大战时肯定:“一失南口,一得武汉,所失者少,所得者多,实已战胜敌人!”这是与地缘政治有关的真实记载。
中华民族波澜壮阔的历史是隔不断的。我们是华夏儿女、炎黄子孙,了解百年历史,激发爱国热情,是社会的进步,文化的传承,是爱国主义教育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