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口人,儿时记忆中,东西大街最繁华地带就是南口火车站,人头攒动,饭店飘香,吸人眼球,让人垂涎。无论是车站还是道口,我们从小目睹一列列绿色的长龙,一路鸣笛;目睹一趟趟承重的火车头拖着一列列黑车皮,像黑色的蛟龙,不惧风雨,一路向前。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火车,也能糊口,这话一点也不假。那个年月我们住在镇西头的同学特别“青睐”到西边地里,最远到过南口农场去扒花生、扒白薯、捡棒子、拾柴火;到近处到南口机务段墙外捡棉丝、捡废铁、捡焦子、捡煤核。住在镇东头的同学则是早晚听火车鸣笛,就像听到号令,拿上工具乐此不疲的到东头老货场去“扫煤”。虽然辛苦,但那个年月的人不怕吃苦,脏点累点算什么,有收获就高兴。家中有“柴”心不慌,温饱生活需要它。
应运而起的镇西头南口机务段,是京包线八达岭、青龙桥“之”字上坡道的补给站,被当地人羡慕称为“黑头黑脸黑油包”、看一眼就知是刚下班的工人“老大哥”。崛起的南口机务段蒸汽火车头一直烧最好的大同煤,不论寒暑,不论早晚,黑色的火车头骄傲地拉着气笛吐着白烟,带动客货机车把源源不断的物资运往四面八方。同时也把成百吨的热气腾腾的废炉渣,倾倒在机务段墙外的荒滩野地。多年前像山一样庞大绵长的煤渣山,成为早年间独有一景。
它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来自周边“如饥似渴”的人们,天不亮,就有人拿着布袋筐子篮子,五花八门的工具,争先恐后扒抢挑捡,自认为有用的任何“珍品”。记忆中每逢周六日寒暑假,我们都搭伴去拾煤渣捡焦碳,搂柴火捡棒子,划大枣拣杏仁,挣几分几毛都高兴,这是那个年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一大特色,谁也不笑话谁,家家都穷,拣点省点,拣点是点儿,生火做饭灵光好用,捡来食物能填饱肚子,吃着更“香”。我们从小就勤快,能为家里干点小活儿,是一种莫名的“荣光”。
胡同小伙伴每逢去捡焦子,很早就起来,因为路远吃了饭就出行,三群两伙边走边看,时不时还要哼两句,“东瞧瞧西看看,马上就到大宝山”,好像去旅游看风景发大财那样高兴快乐!
当走到地方太阳已经老高了,早有人捷足先登占地盘,我们明知抢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熟练工”,但“盘中餐”的诱惑,让我们毫不示弱,就像蚯蚓翻地、小鸡啄米,争抢“地盘”成为奋斗目标。
我们快速扒拉着每一方渣土,捡拾着哪怕枣核大小的焦子,煤核,废铁、棉丝及自认为有用的东西,积少成多,看着高兴。每次手上脸上身上,沾满黑油黑渣灰面子,最容易藏污纳垢的是没穿袜子的一双鞋,在又饥又渴回家之前,我们都要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用心抖了干净才罢休。小伙伴们顶着大太阳,脸上淌着汗,挎着大篮子、背着小口袋,步履蹒跚地歇好几歇才到家,个个都像小花猫,到家一盆黑泥汤,一个字“脏”,可心里高兴!
当我们吃上热饭,睡上暖炕,看着母亲细心的把捡来的“战利品”,堆成小山、分类安置,搭着每月买到家的一百斤煤末、煤球的居民定量用煤,为我们生火做饭取暖时,就觉得自己有用了,长大了,能为家里分忧了!高兴之余,信心满满,“困难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面”,我们时常在睡梦中说笑,直到把自己惊醒。
南口住在镇东头的人家,就是盯着东头老货场,只要看到车靠站,有空挡、有时间,立马跑过去,拿着铁锹笤帚清理“垃圾”打扫“战场”。时间紧任务重,车站里管事的人默许,可谓“一举三得”。
住东头的一个姓樊的同学家我偶尔去过,一看就是勤快人家,院中大小煤堆煤块煤球,井井有条摆满院落。他家大人会用煤末掺上黄土,摊成煤饼切成块,在荆条筛子底下放个花盆摇煤球、卖煤球,冬季家家生火取暖买卖最火。后来知道他家姐弟上学、买衣服,过日子,花的都是“扫煤”的钱。可以说,为那个贫穷年代,靠“柴”当家过日子的周边百姓,提供了持续不断的生计源泉。
“冬天买煤到南口,火旺好烧价便宜”。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曾在昌平郊区插队,遇到大雪飘飘的冬季,快要过大年了没柴烧。常有村民骑着自行车带着两车筐,顶着寒风,往返四五十里到南口买200斤煤末,回来都是汗流浃背,也不休息,掺上黄土摇煤球,生地炉子取暖做饭。大年三十,一家人围着炉子和面、剁肉、包饺子,热气腾腾的猪肉馅饺子端上桌,感觉特别香。那时人的欲望简单,虽然生活苦涩,但能吃上喝上就满足。村民相互告知“南口煤好!家家都有小煤山”。其实南口哪有煤呀,都是南口货场清理煤车底子,周边大人孩子起早贪晚辛苦“扫”的煤。
燕山脚下,南口北山,七十年代初知青招工,我来到矿山企业南口采石厂上班,当了一名电铲司机,在偌大的山场一干就是五年。
七八十年代正是鼎盛时期。采石山场扒山皮、筛土面儿,平硐竖井开新线,三班竞赛比高产,财源广进日夜忙。就连石硝粉、土面子都“抢手”,周边百姓盖房抹墙,修路砸地,水泥掺和土面儿子,既结实又省钱还好看。最亮眼的是1959年大跃进年代兴建的、铺设铁轨走火车运料的高站台,是那个年代最醒目的地标之一。也成为源源不断扫煤大军的力量源泉集合地。
南口采石厂,位于南口北山,该厂主要生产路基石碴。1949年北京市昌平区成立南口磨石厂,1950年改名南口石碴厂。1959年改为南口采石厂,建设高站台存料仓,扩大再生产,1974年更名为北京市南口采石厂,是北京最早的石碴生产基地。
“火车一响,黄金万两”。那个年代的“铁老大”,独树一帜,独挡一面,是百废待兴的国家建设初期唯一的经济命脉。黑色的长龙隔三差五穿山越岭,去大同、阳泉拉煤,同时还要往四面八方运钢材、水泥、石碴等紧缺物资。运料不断,日夜繁忙,为确保国家重点工程地铁桥梁构件“百年大计,质量创优”,层层把好质量关。隔三差五汽笛响,供不应求火车“牛”!为保证石碴质量,清扫煤车是关键,成为那个火红年代荣光岁月独有的一景。
这里有很多退休老职工,都是很早就拉家带口从山东、河南、河北等地来到这里干活儿,从事砸石碴、挑石块、拆山打眼放炮等艰苦劳动,粉尘弥漫,环境恶劣。偶提起往事,都感慨的说,那年听说,南口这边修铁路挣钱,有饭吃,就拉家带口的从老家来了,没地儿住没饭吃,大人孩子都要吃饭,没办法,只要听见火车鸣笛,放下饭碗就跑出来,拿着大筐小筐去扫煤。那时有劲儿,一百多斤的布口袋一扛就走,除了自己家取暖做饭,就是卖煤,很便宜,来钱快,几乎是给钱就卖,你不卖别人家卖,只为挣点活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铁路吃铁路”,一点也不假,图个温饱,养活一家老小,真是不易。说话的老人落泪,我们听着也很酸楚。
我在放料的高站台,曾多次亲眼见三乡五里、那些拎筐挑担的村民拉家带口,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像赶大集逛庙会。从火车一拐弯儿拉响汽笛,就大呼小叫一路追赶,占地段、爬车厢、抢地盘,像鹞子翻身,跃入挂满煤灰的车厢,动作麻利的清扫每节车厢,用自带的工具连捡带撮装入手中的布袋。货车值班员不断巡视,时不时吆喝:“麻利点儿,把车扫干净,快到点了!”很多人拿着早已备好的小笤帚小铁锹,细心的清扫车厢每个角落,最后把轨道、路面都打扫的很干净。后来知道货车调度繁忙,有严格的时间规定,“两厢情愿”,各取所需,自然形成多年默契。
那时间的采石厂高站台,狭长的道沟全是低头忙禄的人,像蚂蚁搬家,小鸡啄米,孜孜不倦,锲而不舍。他们个个满手煤灰,满脸汗水,敞着小褂,喘着粗气,拿着布袋,成群结队,最后步履蹒跚的回家。为生活所迫,为小家温饱,否则谁愿意干这脏活累活呢。
据张姓老人回忆:常因扫煤占地盘发生口角,平时关系都不错,皆因扫煤,你的我的“分赃不均”,街坊四邻几个哥们常“脸红脖子粗”,各家姐妹都出来有的拉架,有的助阵,多少年都不说话。
有邹姓村民回忆,常因扫煤不看道发生事故,最严重的一次是九十年代,儿时伙伴村里十几岁杨姓孩子发生人身伤亡事故。据说那天他穿着破旧的棉衣全副武装,背着铁锹和小镐头,还用绳子五花大绑捆在身上,一路喊着追赶火车,他想着往上一蹿扒住还在行驶的黑车皮,可不巧的是铁锹把有点长,上手窜的时候,撞到车帮上了,直接把人弹回落在铁轨上,造成重大伤亡事故。把当时的人都给吓傻了!本是同村同学,惨不忍睹,至今想起依然心痛不已。至此火车扫煤戛然而止。这不是传说,这是那个年代留给老工业人的真实记忆!
解放前,南口地区的煤炭由私人经营,南口镇有私营煤厂数家,经销木柴、木炭、散煤、煤球。50年代初,供应煤炭多从外省市产煤区计划购入。1952年中国煤业建筑器材公司河北省公司通县分公司在沙河火车站西侧建沙河销煤组,同年在昌平镇成立煤站,在南口镇建立道南煤场、道北煤厂,在桃洼供销社建煤厂,负责供应单位、家庭的煤炭供应。1957年私营煤炭户公私合营到国营煤厂和乡镇供销社集体煤厂。
1984年起煤炭市场放开,企事业单位开始经营煤炭。90年代初个体和私营煤炭企业直接从山西、河北产煤区煤矿用汽车运煤到镇内销售,形成多处煤炭经营市场。1995年转变市场变为市场调节为主、指导性计划为辅,煤炭采购全面放开。
近十多年来,为控制空气污染,减少温室效应,还大地青山绿水已无单位经营煤炭。2020年煤改电后,更加快退出人们的生活视线。
扫煤往事,早已成为历史长河的淡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