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岚县生活的童年记忆中,我一直把母亲任教的学校,当地人口中的岚县“衙门小学”当做自己的家。因为我们全家六口随工作调动的父母,从1949年至1957年在这里生活,一待就是八年。
回想往事有温馨,有快乐,有酸楚,有无奈,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无法预测的人生之路吧。
1949年5月我出生在北京,同年12月我就跟随父母到岚县生活,我父亲当时在岚县农林部门工作,每月工资57元。我母亲因是幼教师范毕业的正式老师,所以被安排在岚县完小也就是衙门小学任教,每月工资42元,两人加起来一百元。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收入,在那个清贫年代,真算的上是有钱人了!
弟妹都出生在这里,四个孩子有四个奶娘家。我还记得照顾我的娘娘,是一个五十多岁特别慈祥的老人,说来也巧,他家姓吕与母亲同姓,她儿子也在岚县林场,与我父亲是同事,所以经常在她家吃住休息落脚,帮了母亲不少忙。
从我记事起,娘娘就经常领着我,走很多路,往返家中和学校,因为母亲吃住都在学校,白天教课很忙,一个班二十几个孩子不算多,但同时要教一二三个年级的学生上课,一节课50分钟,中间只有10分钟休息时间,实在无暇照顾我。 是娘娘待我如亲孙女,细心照料风雨五年。六岁那年娘娘有病不再管我,我就在母亲的学校吃住上课,无忧无虑,把学校当做自己的家。
在儿时的印象中,母亲从不叫苦喊累,总是精神饱满的在教室里给学生讲课,布置作业解答问题。晚上我与母亲在北屋老师办公室,吃饭睡觉看校作伴。母亲常常趁着天还没黑,就先备课做笔记。在锅台相连的大土炕上,靠窗户有一个黄色的木质方桌,看着很漂亮,很结实,摆满了老师的书和学生的作业本。天很黑了,母亲才舍得把擦得锃亮,戴着玻璃罩的煤油灯点亮,给学生批改作业,分年级摆放整齐,直至油尽灯枯,玻璃罩上布满黑烟才休息。
我在母亲身边从不哭闹,因为我也很忙,从六岁起,母亲就教我用石笔在石板上练习写字,写了擦,擦了写,直到迷迷糊糊自已睡着了。八岁我在衙门小学上一年级,就已经能把自己的名字很工整的写在石板上了。
至今我还记得衙门小学,荒凉偏僻,人烟稀少,四周高大城墙,黑漆大门朝南开,母亲每次开门关门,我都能听到“吱呀吱呀”厚重的声音。我也常听小伙伴议论,说是家里大人说的,这里是老衙门,是过去关犯人、枪毙犯人的地方,有很多冤魂野鬼,村民给学校挖厕所时,挖出过很多死人头骨等等。我听到不以为然,因为白天院子里有很多小朋友,晚上有妈妈陪伴,什么都不怕,一觉醒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天空。
但有一次却搅乱了我和母亲的思绪,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外面风很大,我们睡的土炕因为做了一天的饭,而显得格外暖和,我似睡非睡和母亲熄灯休息,屋里很暗很静,这时忽然听到院外“呜呜呜呜”哭的声音,母亲一惊胳膊动了一下,把我的觉给扰了,因为我也听到了这种时断时绪的怪声。母亲坐起来穿上衣服,点上灯要出去看看,我说:“妈,等等我,我也去”。因为我觉得我长大了,在学校与母亲作伴看校,什么都不怕,尤其晚上与母亲一同关上黑漆大门后,就觉得大院就是自家天地,没有纷扰,安全的很。
此时深更半夜听见如此尖利的声音,太奇怪了!那时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害怕,就像一个勇敢的斗士,不能退缩,一定要跟着母亲去院子看个究竟。母亲端着那盏玻璃灯,特意把灯花拧大,顿时玻璃灯亮如白昼,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支持我们扫除黑暗降妖除魔。母亲领着我首先到大门看看,三道门栓完好无损,中间大锁铁将军把门,四面高墙没有痕迹,说明外人根本进不来。转到东南角黑漆漆的厕所顺便看看,也是什么都没有。只剩南屋了,端着灯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母亲怕我冻着,端着灯就回到住的屋子,刚要躺下睡觉,“呜呜呜呜”的怪声又响起,无法睡觉,我和母亲又起来,端上灯直奔对面南屋看看到底是什么。
南屋是学校的杂物间,也是母亲存放吃喝生活用品的地方,十分熟悉,进屋看了看,也没有发现可疑之物,正在纳闷,一阵寒风袭来,刺耳的声音又响起,我和母亲几乎同时看见了满是开花的窗户纸,正在跳舞。
啊!我知道了,我兴奋地几乎跳起来,那是南屋又脆又薄卷曲的窗户纸,被风吹发出的怪声,原来是窗户纸捣的鬼!我们折腾半宿,终于闹明白了是这么回事,开心的笑了!
现在我才知道,岚县海拔较高,地势平坦,号称天上云间。全县最高海拔2275米,最低海拔1154米,地势高风就大,当地糊窗户一定要用又绵又润的高粱纸才行,而母亲不知道图省事,竟然用普通白纸糊南屋窗户,结果虚惊一场。
后来我母亲当鬼故事给学生们讲,惹得孩子们哄堂大笑,从中受到不信迷信破除迷信的正确教育。
说实话,现在想起来倒是毛毛的,瘆的慌。那时就是小,不懂事,不怕事,还觉得好玩,出生牛犊不怕虎,我是属牛的正应了这句话,要搁现在让我住这衙门大院,我是死活不会住的,可那时真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
在岚县的童年记忆中,逢年过节周六日,尤其是开工资的日子,我父亲不管多远多晚都要来到学校,与我们团聚,而且经常带回许多好吃的,有核桃、黑枣、大枣甚至还有鸡和肉,母亲做饭包饺子,父亲则带着我在院中,石条垒成的花坛上蹦跳玩耍,此时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在记忆中,父亲来了,母亲也不办公了,我要早早进被窝睡觉,可我就是睡不着,因为父母说话算账我听的一清二楚,有些事虽然不懂,但有些事我一听就明白,父亲要给远在千里的双方老人寄钱,这是必须的,母亲没意见,但经常给正在上大学的老姑姑寄钱10元20元不等,母亲不愿意,说自家孩子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给她寄那么多钱,我们也需要存点钱,以后花钱的地儿还很多,老住学校怎么办?但母亲不愿意也不行,照寄不误。
然后就是商量去南关,看望在奶娘家的三个弟妹,给他们送生活费,每家每月五元,包括我的娘娘家,因为有事老上人家吃住,不给钱不合适,共计20元,这笔钱全是从母亲的工资里支出。
周日母亲领着我走很多路,尤其是穿过又高又大、黑漆漆、阴森森的城门洞,到各家去看弟妹,累的精疲力尽,成为梦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冥冥之中的印记,却成为五十年后我们寻觅故地的参照铁证。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印象深刻最感兴趣的还是过春节,娘娘家糊窗户剪窗花,大门口贴门神贴对联,娘娘和年轻能干的婶婶蒸米粉捏面人做黄米糕。我和母亲在她家吃饭,我还尝过一小碗她家自酿的黄米酒,喝到嘴里凉凉的,甜甜的,咽到肚里香香的,暖暖的。可以说至今我都没有喝过那么香甜的米酒。还有满锅的小面人,小动物,点着红点,盖着红印,栩栩如生,看着都叫人垂涎三尺,抱起来就想亲一口。
从我记事起,每年春节,我们姐弟四人还能收到特殊礼物,那是远在千里的姥姥一针一线给我们做的新鞋,每人一双,共四双,正好一包。我穿着新鞋,提着灯笼,也不怕冷,去看三十晚上守夜炭火和花灯游行,乐此不疲。
每到春节临近母亲特别忙,因为学生家长特意掏钱买红纸,诚心让学生拿着红纸,抱着老窝瓜或者老玉米送来,请老师给写对联,求个学问讨个吉利。母亲总是来者不拒。我一连三天给研墨,大砚台半截墨很快就用完,才停止写对联,这是不言而语的多年潜规则。
母亲还帮助给村民小孩起名字,2014年国庆,我们姐弟四人去岚县旅游寻亲,在南关还真见到了母亲曾给起过名字的学生“志文”,他特意上前与我们交谈,说他的名字就是吕老师给起的,都说这名字好,“志武”是给他弟弟起的名字,也用上了,终生不忘这点恩情。
更让我高兴的是在春节放假期间,我随父母曾看过全本山西梆子晋剧“打金枝”,那高亢的唱腔,华丽的服装,感人的剧情,漂亮的人物,令我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在我幼小心灵播下清泉雨露,爱的阳光,美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