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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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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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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一碗面片

突然想吃母亲做的面片。

母亲会把一张面擀得薄薄的,切成大拇指头大小的方片。煮好了面片以后,有肉臊子了放一些,没有了放一些炒好的韭菜或者菜花,撒一点盐巴,再添一小勺醋。当一碗盛满了母亲浓浓爱意的面片摆放在面前的时候,岁月的香甜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农院……

出门时间太久,外面喧嚣的世界,让人没有时间感受母亲对儿子的那一片深切的宠爱。当自己感觉闲下来的时候,当镜子里的自己两鬓斑白的时候,母亲的面片已经变成了心碎的记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西北农村刚开始实行土地包产到户。每家都分到了称心如意的土地和牛羊,当然也有不称心如意的人家。抓阄分土地,不可能均匀到每一户人家。

土地变成自个儿的家的生宝盆了,人们都拼了命地往土地里施肥,认真地耕种,细心地除草,“私心”着实显得有一些过分!村里最滑头的懒人都变成了最勤快的那一个人。

记得当年,老天爷发了善心,风调雨顺,黄澄澄的麦浪招人爱。我看见那年的风穿过从没装满过粮食的粮仓裂缝。那些撑破麻袋的麦粒簌簌落在黄土地上,如同母亲当年教我认字时,粉笔灰从黑板边缘飘落的光景。

磨面机昼夜连轴转,雪白的面粉装满了一袋又一袋。有人幸福地把面粉涂在了脸上,撒在脖子上,捧在手里亲。有人说:“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麦麸皮和糜糠、黑面可以喂牛羊了。”

先前的麦麸皮和糜糠、黑面是好东西,谁还舍得喂猪牛羊?自己能填饱肚子都不错了。那时候的饥饿是有形状的。扁豆子在大铁锅里咕嘟成褐色糊状,吃起来像中药材。榆钱籽在齿间嚼碎出青涩的汁液,麦麸饼粗糙的纹路如老农的掌纹,印记着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

记得有些人家,麦麸皮和糜糠皮吃多了,大便不出来,用细棍子挑。扁豆吃多了,不能着凉,会拉稀。至于吃白面的那些日子,也就“年头节下”了。所以孩子们天天都盼着“过年过节”,其次,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母亲是个细致的人。她会把麦麸皮和米糠用石磨再磨成细粉,加黑面,再掺和少量的白面、糜子面搅拌在一起发酵,烙成饼子。刚出锅时闻起来也很香,吃起来有甜味,很适口,也不容易造成便秘。总的来说,想办法能填饱肚子,总是好事情。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其实这也很难,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如此,谁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村口的一排老榆树,也是断枝残芽,树上的榆钱籽没剩几吊,光秃秃的。喜鹊和麻雀在争夺着最后的残叶。

现在好了,雪白的面粉摆在面前,就差大厨了。人们除了兴奋和幸福之余,竟然忘记了怎么做美食。隔壁王婶抱着一袋袋装满麦子的麻袋大声地哭……你还别不信,有人竟然用白面做面疙瘩吃,胡吃海喝一顿。许是苦日子里把“填肚子”刻进了本能,竟忘了细粮也需细做。

日子忽然甜得让人有些慌神,母亲却始终记得我自小挑剔的胃口。

“唉!可惜了,真浪费……”母亲望着那些糟蹋的白面,惋惜地感叹,“每一粒粮食都是土地生出的‘精灵’。”

母亲取两碗细白面,倒入面盆,用温开水化开的碱水和好面,用锅盖盖起面盆醒十分钟的面。反复地揉,再醒面十分钟。把醒好的面放到案板上再反复地揉光滑,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擀面。擀好了面,切成小小的方块面片,入沸水煮三分钟,飘在水面上的面片如欢蹦的鱼儿。再加入一马勺冷水,这样的面片非常劲道光滑,口感更是绝妙。搭配一些葱花小菜作帽、一小碟带有芹菜香的醋、一小碟油辣椒、一小碟腌制的咸韭菜,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吃起来,都称得上一流的工艺。

母亲是一位非常讲究的人,也是有文化的女人,是村里唯一的女老师。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母亲当了五年代课老师。当时村里识字的没几人,她是村里唯一的老师。后来村里有了民办学校,母亲带出来的几个后生,当了民办学校的老师,我的老师也是这几位后生。

母亲因为生我,大病一场,从此离开了她热爱的教育事业。后来我入伍前小心地对母亲说:“如果当初不要生我,您肯定是一位优秀的乡村老师,说不定桃李满天下呢!到现在的话,早就是一名优秀的正式老师了。”母亲沉思了片刻说:“哎!这就叫“母子”。母子,你懂吗?儿子我要生,也想教书。但是!人生没有更多的选择,我选择了儿子,自然会失去我热爱的教育事业,这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吧。”

母亲把话锋一转又说:“其实任何事情都是多面的,就看你如何选择了。做事情也是一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许我儿子将来是个状元呢!虽然妈不教书了,也许你将来会有点啥“名堂”。”

母亲的话,深深地种在了我的心底,像一颗发光的种子在思想深处生根发芽,更像是一种对母亲的深深“愧疚”。是的,就是愧疚。如果没有我这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出生,母亲的教育事业之路一定灿烂夺目,桃李满天下……

如今,几十年光阴,如撒了一把秋天的树叶,随风飘去……

母亲站在路边泪眼相送时的目光,把“母子离别”四个字伤到心底最疼处。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却很少守在她的膝下。男儿的背负与伤心,是天下最难以言唱的苦歌。

如今的餐馆里,片片面花样翻新,即便摆上“十三花”的豪华阵仗,却怎么也吃不出母亲那碗面的味道。那味道里,藏着母亲揉面时掌心的温度,煮面时雾气弥漫的笑脸,还有她把“母子”二字刻进骨血的模样。所谓人间至味,从来不是食材的花样繁多,而是有人曾用一生的时光,把爱熬成了你味蕾深处的山河。即便岁月模糊了她的模样,那碗面的热气,仍会在某个深夜漫上心头。那是永不褪色的乡愁,是生命最初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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