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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梓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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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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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走走

极光(前传)

不知道为什么,实在是想不通,想得越多就错得越多。可是我又控制不住,脑水在我那不大的脑子里面不停地流淌,其中就带着那欢乐甘甜的甘露和那恶心作呕的潲水。我从小时候大概十一二岁。我就开始思考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的问题了。思考的时候,手老是在空气中划来划去,旁人看起来异常奇怪。旁人都说我是病人,今天就是没吃药才这样子的。因此由此我经常不愿意与同龄人一起欢乐。更多的是那神经病似的,抑郁症态的在独行思考,偶尔在独自思考时还会无缘无故地摸摸手,抚慰头发。当我看向他们时,他们总是说我是无意间抛到世间来的废物,于是在我应到上一年级的年龄时。别人在秋天正当黄叶落下时拿着已经盖着红印章的通知单,欣慰地细细嗅着上面散发出来的油印味,有一个天真又深刻的想法。那就是吸进去的每一口味道都是考清华北大的养料。于是那报到成功出来的人就惊奇,主动和那旁边小巷子口推着小车的阿姨打招呼了。顺便把那装着通知单的小文件袋故意般地扬高了几米。那卖肉丸的阿姨没有看到里面的红印记,反倒是那使得眼珠发痛的日头把文件袋照得通亮,里面波光粼粼,有一坛湖水,不深。里面有几条鱼张着嘴巴,在汲取着那极热的能量,竟然也不怕烫死。就是在这个时候,反观我。重读了一年“大大班”,有些时候还得父母帮着我撒屎撒尿。“真丢脸啊,羞羞羞”伴随着啧声。然后一把把我精心布置好的城堡像处理犯人一样,仅仅用一根手指,就能让积木跳下悬崖,底部是各种细细密密的碎石。它痛了也不喊你,那样的经历,就像一颗原子弹,慢慢地裂变,让你不以为意,然后在有一天你吃午饭时在你背后沉闷的爆炸。这种声音别人永远都听不见,而在你心里却被放大了几千万倍。于是你突然想到那代表着无望,那代表着决裂。马上,片刻。你突然停止把滚烫的饭菜送到你可爱的口腔里,你的牙齿突然停止运行,两排瞬间咬合在了一起,咯得发慌。于是你没等第一颗眼泪穿过睫毛,就把勺子立即斜插在饭里,用谁也追不上的速度快步走开了。你知道背后有很多声音。听起来更像八卦。于是你跑不远,走进了一栋建筑。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这好像平淡无奇的经历殊不知是为你的一生定好了曲调。反正有点像我的节奏,我有过这种,也就是这种感觉。不只是幼儿园,此后的很多时刻,尤其是成长的关键节点,我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很痛苦。不过我是信天的,这或许是天给我安排的一条小路。这个小路永远在黑暗之中。它给了你一把镰刀,一个手电筒,一张80年代的地图,一条路走到黑。你要去的地方很明确,但你就是看不见。手电筒发出的光极其微弱。于是你抬头望月,再看向了地板,文字就浮现在你的不远处了。你想抓住它,它跑开了,于是我遵循着它的指示。要写点东西。我还小,不懂事。就云里雾里的把沿途甜甜苦苦的东西画在了不知道那飘来的一张纸上,那上面飘着霉菌的味道。已经不能写字,但能划线。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所思考的这些问题,曾被人命名为“哲学”。

有一天长大了,坐在电脑桌前。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想写一部关于四个人的故事。像我自己一样,其实他们可能在我的印象里曾经很深刻的存在过,只不过我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同样也不理我。我们就这样肩擦着肩,身碰着身。就这样我向前,他们向我的后面走去了。印象中我首先碰到了一个中年人,他叼着烟,走过来向我很近的地方吐了一口。然后我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在一间卖鸡爪鸭爪的盐焗店门口随意坐着,手里拿着一张不大的白纸。我从他的跟前走过,没有往他那个方向看一眼。他貌似是在写些什么,又没有。然后走了一会,我听到了类似打架的声音,又恍恍间看到红蓝红蓝的警灯在那有节奏地闪着。我转弯,遇到了一对兄弟,他们提着一袋青菜,不像是提着,更像是抱着,又更像是拧着。一个看前方,一个仰天。没星星,现在是白天,他在看太阳。我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往拐角的深处走去。

真好玩,一个人随便走走,随便逛逛,新鲜!

华海

我在城中村长大,那个地方叫红花街。说是说城中村,但那个地方可离城不近,至少那条路我不愿意再走了。华海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在二十世纪80年代他是个地主般的存在。大概是在我有记忆时他就在这里买了一块地。一把首付付给那掌这块地的老人,整整两百元钱。这笔令人晕眩地钱财使得那老人的眼睛发生了悄然地变化。都说身体之间是一个整体,于是看东西的眼睛变化后。嘴巴也发生了变化,身体也由坚实变成了摇摇晃晃的样子。于是那老人就从此与华海结成了一生之缘。华海其实是个工程师,同时也是一个设计师。在城市的承包了一个建学校的工程,只要是他踏进了工程队,工程队里的人都会在两边顶礼膜拜的站成两排。好像是在欢迎国家领导人一样。有些人甚至赶忙掏出一支红五叶烟,把手伸得老长。生怕递慢一步,今天的工资绩效就会被华海扣完。华海走过人形欢迎会,来到了这个半成品的建筑前,这个建筑有着四只粗大的脚。其实就是四根粗大的,铁锈味道的钢筋。包着绿色的布子作为衣服,脚手架还伫立在那里,像手术室里陪护的护士和麻醉师。毕竟是没有出生的婴儿,正常。但是华海显然明白,这栋建筑是献给祖国未来的栋梁的,依照现在这样子的情况估计还要再见到几百次太阳,都不一定能完成。加之又有上头的压力与工程限期,他怎敢怠慢。于是他便迅速结束了香烟的生命,不屑地一扔。香烟就这么躺在了地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今天的工程量怎么样?”华海居高临下地说,原本自然摊开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攥拳头,能打死人的那种拳头。

“顺利进展,老板。”一个戴着黄色的安全帽,穿着不合身的反光马甲的泥水工强装自然地说。

”顺利不顺利,从来都是老子说了算!”说着缓缓地往那胚胎样的建筑走去,每一步都令人寒毛发颤,路都异常害怕,华海前方的路异常地干净,没有一点灰尘。

“学校要炸了”这句只有五个字的话语混杂着不洁的空气,通过大开的铁门,导弹似的准确命中了华海的耳朵。华海先是感到耳朵有些痒。便用他那留了几个月的充满污垢的指甲在耳廓那里挠了一下。而后,清醒的脑子提醒了他一下。像是碰到了高压电。猛地把头一转,差点把脖子扭断的那种程度。但不是所想的那样,回过头看到什么都没有。刚卖完早点的女工推着早餐车在门口路过,突然加快了速度。闪现在华海脑海的景象只有一瓶液化石油气,蓝蓝的,像个大胖子。女工勤劳的模样,他一秒都没有看见。

“造种的!谁说要把学校炸了的,我把你家炸了好不好啊?!”华海的话语有着明显的威胁,仿佛正在规划一个人的死期。但此时,远处的警笛声瞬间吸附华海的傲慢神气。转而代之的是看不见的畏惧。

“呸呸呸,老子才没说过这些话,我可是个文明人!”华海的自我安慰在他拔凉的心里注了一股暖流。这些话语在限制着他的仇恨心,这个一生要强的男人在这一瞬间竟然把要找人的事忘记了。心中残存的一丝倔强劲让他做着最后的报仇工作。表现就是往远处喃喃了几句,很明显带着臭味,腥臭。

骂完之后就继续往那半成品的建筑物走去了,华海在走的过程中没有片刻安宁,他总是在想那句“学校要炸了”到底在代表着什么?又是哪个富有权势的人敢挑战他的底线。后来学校终究是建好了,米黄色的瓷砖贴的满墙,窗户亮得想穿过去。新生也在那里安然地学习,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书海之中,像泰坦尼克号一样在大西洋中和平地穿行。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当初建造这个学校的人到底是谁?华海年事已高,学校建好后不久就退出了工程队。但是直到如今,华海已年近七旬,终究还没有搞清楚那个扬言把学校炸了的人是谁,反倒是他倔强的性格使他要跟每个熟识的人都说一遍这样的话:

“遥想当年啊,还有人放大屁说要把学校炸了呢!还不是被老子建好啦,你看现在,那些小鬼从那稀巴烂的农村搬到了城里的,我建的学校,多豪派。估计他们早读的时候都还要记得我呢。还要在墙壁上挂上我的画像,这样才好更好地感激我。我才能笑得更开,命才能更长呢!哈哈。”华海笑的时候,两排牙齿军队似的排在一起。其中上面那中间镶的两颗金牙显得格格不入。勉强地挤在了那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里。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没有一个真正的听众。他最多的是对着空气说话。好一点的时候呢?是偶尔会有过路行人回头看看,走开的时候小声地说:“咦~今天遇到疯子了。不知道我今天到底犯了啥错,老天爷要这么整我。”于是,“华海是疯子”就在红花街传开了。许多人连夜计算出华海每次出来的时间,每次吃完晚饭后七点半,就是华海出来散步的时间了。于是呢,以后的七点半一踏进这贫穷的土地。村民们就会把家门紧闭,像中元节避鬼一般。有些家里的孩子按捺不住像出去外面玩,他们的父母就会低声细语,神秘兮兮地说:

“娃娃,妞妞,现在不要出去,有鬼鬼。”“鬼”这个词语,在幼小的心里面特别敏感。于是孩子们就再也不敢出去了,甚至还得扑在爸妈怀里哭上个几分钟才罢休。于是,对华海的恐惧,在这时产生了威力特别大,影响范围异常广泛的效果。

华海有个习惯,就是每一次打开了那吱吱呀呀的大门后就会极其自然出来一句,又不像话,像是歌谣。他清了嗓子后就喊:“饭后走一走啊,活到八十九。”“八十九”这个数字是华海有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突然想出来的。以前他跟我说他看到了观音,观音给了他一些指示。说他只能活到八十九岁,不然就会让子孙们折寿。这个带有封建气息的话语却让华海的心跳得不慢,显然当时华海是被吓得不轻了。那天晚上,他一宿都没有睡着,反复思考这句话代表着什么?跟从前思考“学校要炸了”一样。不过不一样的是,上一句话怎么都没有结果,但这句话有了。他把自己的寿命在梦中就设置了。第二天的早上一起来,天气一片白,寒冷的程度可以让一个农民一天都不想干活。华海却高兴地跟个吃到了谷的母鸡一样,高兴地跟他妻子山梅说

“梅梅,梅梅,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个消息比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甜!”

山梅那时正在织布,准确来说是在织毛衣,准备越冬,听到丈夫说得有些荒谬的话。不屑而又搞笑似的打开了嘴巴:

“想啥呢?我们家自荒饥以来,我就感觉坏日子再也望不到头了,两个孩子,大女儿瑶瑶,小儿子强强,种菜的时候他们都还在我怀里撒娇呢。我记得瑶瑶当时送给我一个麻布娃娃,强强就送给我了一个狗尾巴草。孩子在我面前跳着笑着,眼睛眨的光都流出来了。他们那时向我保证:“妈妈,我们先说好,永远不分离。永远有妈妈,永远不走开,永远,永远!”我说:“那妈妈没什么文化,只会种田和放牛怎么办,你们就宁愿跟着我吃土吸尘?”“愿意!妈妈是妈妈,是养我的妈妈,是生我的妈妈,永远有妈妈,永远不走开!”当时天还很蓝的时候,我就觉得会不会是乱说的?但还是信了。现在呢?华梅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冷气,鼻梁上瞬间就红了。可是你说到今时呢?一个出嫁,一个外出务工。自打两年前我去给他们送那些牙刷牙膏以后,我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上次委托生产队的队长打一通电话,你知道电话那头什么声音吗?”

华海本来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因为他想告诉山梅的好消息是他能活到八十九岁。这个在当时被认为是长寿的年龄标准就是华海那比馅饼还甜的好消息。不过他现在反倒被妻子的话吸引了,睡眠惺忪的记忆就在这个时候被叫醒。他记得两年前的初春。那时农民正在用他们那粗糙的手把稚绿的稻苗插入水里,以求来年丰收。这情景在华海看来,就像终于把孩子送回那不知道分离了多久的阿妈那里,希望也确信阿妈能带好他。但事实上是,孩子还是终究改变不了好玩的天性,最终撞开门远去了,阿妈白了头,再也找不到他。

记得那天华海和山梅没有干活,自从两年前自己去到了出嫁女儿的夫家那里,简简单单跟女婿见了几面之后。往后就再也没有去到过了。华海和山梅那一次出于父母的本性,想给远道的女儿送点生活的必需品。于是山梅和华海带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牙刷,牙膏,梳子,还有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特别的是,还有一包风干牛肉。那牛肉当然是华海和山梅自己做的。就是家门口每天傻乎乎吃青草的那头牛。那头牛是瑶瑶十岁时去村里领回来的,大黄牛。瑶瑶很喜欢那头牛,像初恋情人一样。每天下午放学过后总会去摸它的皮,她说软软的,很舒服。可是现在却被做成风干牛肉干,还反送给出嫁的瑶瑶。想想不禁有点发抖。

“这是什么道理?”华海自言自语道。

“你在想什么?”山梅的语气中带点惊恐。手中的织线活忽然停了下来,针头抬头在寻着光亮。

华海意识到的时候,有些头晕。匆忙的手在托着摇摇欲坠的头。

“没有什么东西。”华海命令似的说。

“快织你的毛衣,老子没毛衣穿冻死了,你就等着成为寡妇!”

山梅敏锐的觉察力再一次得到了应验。华海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山梅就已经完整地织了一回了。

华海意识到还有一个问题似乎还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华海冷冰冰地说:

“你刚才说的那电话头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山梅一向就是注意力专注的人,她差点没听到华海的话。只感到脊背慢慢的凉了起来,自然的反射迅速地拉起了她的头。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电话那头,是“嘟~嘟~嘟”的声音。什么意思啊?”

华海无知地摇了摇他那笨重的头。

“不知道。”

“你说会不会是瑶瑶生病了?”

华海的头略微地低下了一点。

“瑶瑶嫁到那么好的人家,他们都不舍得让她生病吧!”

山梅竟然拉不回地应了一声:

“也是。”接着给那模糊了好坏的话语又补充了一句。

“瑶瑶去到了这么好的人家,也是她命水好,我们这些明天都不知道还活不活得了的人,就不要再去搭理那么多好了,哎,人啊!”山梅的那声“人啊”拖得又哀又长,就像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做了擢发难数的错事,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自己就应该快点死的那种感觉。等到山梅说完这句话,华海往屋边上看了看。残破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温度计退缩在了那擦不去的污垢里。花盆里的积水由于长久未换。上面飞满了小蚊子。使人见了都不敢靠近,打一个鸡皮疙瘩都来不及。他们此后再也没有打听过瑶瑶,天真的他们到死都还认为女儿无比幸福,常常对邻居对门说:“我闺女?好着呢!还生了一个大孙子给我抱呢。”说完就以统一标准的笑彻底结束话题。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或许也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很少谈论强强,那可怜的娃。初中被同学用菜刀砍向了背部。现在留下的伤疤像蛇一样。“你不能看,看了铁定会丢了魂。”这是山梅曾经说给我听的话。致使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够知晓那伤疤到底是什么样子。山梅的话语很重。一直在压着我的脑袋。我连想象那个伤疤都显得惊悚恐怖。每次很偶然地看到某些景物而联想到的时候,我就会拼命摇头,然后往自家的门外看一下。生怕它会进来。让我安心的是,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头黄牛在很远的邻家门坪附近吃着草。傻乎乎的样子在朦胧中透着可爱。

夫妇俩自一次葬礼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强强了,在当时细雨朦胧的一次下午。夫妇俩的状态像刚刚严重呕吐完的病人。脸下垂得像别人再一扯就会撕裂。他们当时走路的样子曾经吓到了一个六岁的男孩。第二天那个被吓到的小男孩发了一整天高烧,傻了。每天流出来的口水能够装满一整个脸盆,妈妈呢?自儿子傻了之后也疯了,在田埂上放牛的草地上大喊大叫。还边叫边跪,叫一声跪一下。或许只有一个知道那女人喊的内容是什么,那就是那头傻乎乎的牛。反正我上次再一次听到她的癫狂声以后,就看见那头牛抬头,尾巴时钟般地甩着走了。

其实那次的葬礼就是小儿子强强的,又是那可怜的孩子,这次老天终于把死亡的重锤砸向了强强。“会很舒服吧!解脱了不是吗?”我残忍而又现实地想着。强强天生正义直率,这一点有点遗传到华海。有一天强强终于完成了那冗长沉重的装配工作,其实说白了点就是流水线。那无知的老板最大的乐事就是拖欠工人的工钱。在临近年关的时候总是打趣似的跟那些小小的员工说:“再忍忍痛,滚烫的红牛马上就会发到大家手里的,放心,放心。年夜饭保准吃得香,喝得辣!”他那香肠般的大嘴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总能够把那黄连一样味道的现实经过一番文火慢炖,变成滋补的营养品。谁喝了都不迷糊。于是乎,大家也就信了,信了赶工回去后,能带孩子打一遍烟花,信了回到家的那一餐饭,有着动人的味道。更加信的是他们能领到那滚烫的“红牛”,其实就是一百块的叫法。可到了除夕夜,工人们还是没能够领到那滚烫的“红牛”,其中就包括强强。除夕夜的晚上,他独自坐上了开往红花街的绿皮火车。也许是太累了,买的是卧铺票。他把上一年发的工钱的最后一些给贡献到了这张火车票上。外面的夜景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它显然在主宰着强子的命运。强强看着外面的景色,星星不怎么多,远处有几盏红灯,那是灯笼。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烟花在天边高兴地叫喊着,迸出绿绿紫紫模糊的光。这些光在强强看来就是梦魇。没钱正在让他一步步地走向死亡。于是下火车后,已经是一点钟了。他以他的双脚根本就跟不上他的速度快步地走向了红花街。此时的红花街大部分人都已经坠入梦乡了。除了一些守岁的老人和乐而忘蜀的孩子。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气息。可强强只感到涩。傻傻的强强就这样停在了一棵大榕树下。家就在前方,只不过就离那棵大榕树几百米罢了。以强强七岁时的速度,一分钟就可以敲响那住着华海和山梅的门。可是今天很特殊,他没有继续走,硕大的榕树还是留住了他。一股不知名的巨大力量在驱使强强往上走。他拐卖了地上的麻绳。然后用奇怪的,极其娴熟的手法栓置好。然后就把他那不大的,浓缩着父母爱的头缓缓地塞进了那个圈里。然后不知怎么地就脚一松,很多棕色的枝条在保护着强强,他最后一次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他的性格再也没有发挥效用。

是一个老人最后发现了他,警察从强强那竟然还透着红润的脸颊提取到了泪痕。老人在发现他的时候并没有吓死。而是惨惨地说了一句:“真凉啊!这孩子。”

华海和山梅在强强死后就每天都浑浑噩噩了,山梅继续在家煮着菜,织着布。华海则在城镇里找了一份工程队的工作。倔强的性格还是在这里起了作用,他每天以命令似的口吻来命令员工。员工被他那性格震撼到了,也许又是看到了他们那家凄惨的命运在同情他罢了。反正是出于各种原因,华海在工程队里反倒获得了快感。不同的是他的口袋里揣了很多包烟。

我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话是在他们的屋门口,两口子在那布满灰尘和细菌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们丝毫不嫌脏。于是,恍惚中带点浪漫的话语被我不小心听见了。他们没有继续哀叹命运的不公,反倒甜蜜地说道:

“梅梅,你知道我能活到多少岁吗?”华海说完最后一个字,声音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啥呀?”山梅正满足地注视着天空。

“我能活到八十九岁。”

跳跳

不知道我从哪一夜开始,当我第一次在浅睡之中听到了一声类似碰撞碗筷的声音,跳跳就从红花街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里出现了。他的出现很令人束手无策,至少令我感到了异常惊恐。本来红花街很多地方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是我每天必须进行遐想的地方,我遐想活动进行的场所只能是没有人的,谧静的。这样才能和大地更好地对话。跳跳一出现,彻底打乱了我原来的节奏。我对他很反感。一见到他我就必须强装礼貌而后迅速离开。顶多与他打打招呼,就没有别的说了。再者我和他并不是有共同话题的人,他八岁,我十七岁。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在村民眼中都是没有话题的两个单纯小鬼,更何况是我们自身呢?但跳跳好像不服输。他才不听那些大人们的话。每天都我行我素的跑跑跳跳。他每次跑跳回来的时候总是会脏透裤脚的位置。我没去刻意留意,是他主动告诉我的。他每次跑过来我附近来的时候都会先提提他的裤子,眼睛假装在周围转来转去,而后才看到我那高大但有些驼下的身影。他和我谈话的时候,总是会令过路人看到以为我们是亲密朋友关系。但显然我们是从不认识。终于有那么一天,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于是比我先踏上了言语的脚步。

“哥哥,我今天在家吃了红花豆子,奶奶做的,很香很甜,今天的特别甜!”红花豆子是我们红花街本地特产的食物。吃起来是甜甜的味道。不算珍贵,红花街的家庭平均每周就会吃一次。算是靠山吃山的一个典型案例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遍红花豆子了。拉的粪便估计都能够填满一个中等的水池,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是见怪不怪了。本来就对他反感的我,在不知道什么神经的控制下长者样地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好,红花豆子是吧!那玩意,不知道吃了多少遍了都。欸!今天我记得不是星期五吗,还有一天才不用上学呢。你那么着急?”

我竟然用切换话题的形式打断他的话,真是可恨!

他显然被我打住了,只记得当时他回答我的时候,嘴巴噘了很久,眼睛往我头的方向看着。两只脚分开了一些。红花街四周的声音瞬间消失。

“今天,姐姐……姐姐……”

“姐姐咋了?”我的音调比刚才提高了一些。目光没有看向他,看向了菜地。那有几个妇人在那走着,有一个妇人往我的方向瞟了一下,但显然不是看向我,小苦脉菜才是她的钟情对象。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心里对他的反感又深了一层,因为我知道了他还有个姐姐,这又是一个尖刀一样的威胁,我没有办法继续将我的遐想活动进行下去了。我忘记了我还说出去了一句话,他的突然回应把我吓了一跳

“姐姐,姐姐……

没等话说完,他就马上用双手摆出一个护卫状,把嘴巴重重地封住了。他没再有下文,说完跑开走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比任何一个人更匆忙的匆忙。他往家的方向走去,是和我反方向的小胡同。那里有着绿色,来补充我这边的砖墙。他跑进去之后,独自一人站在这里的我闻到了焚草的味道。那里有着新鲜叶子的味道,不禁猛吸了好几口,数不清多少口。焚草的味道我特别喜欢,那种味道对于我来说就是想念,但我的家人没有一个遭遇不幸,我的情窦之果又还挂在树上,没有落下来,掉在我手里,让我接住。所以,我想念什么呢?焚草的味道还在持续。我看到了烟的起点。在跳跳家那爬满爬山虎的砖墙后面,穿过华海和山梅那死了一个可怜孩子的家。到一个有着几个斗笠农民站着的空地上停住了。烟的起点就在那里。几个农民正在挥舞着烧火棍,不断地窥探着那用灰烬筑成的房子。白色的烟还没睡醒,就被硬生生地拉了起来。怎么能没有怨气,骂骂咧咧地飘着走了。从一开始的紧张,慢慢放松,最后完全地融入到云上去了,它从高处俯瞰那被外力破坏的那残破不堪的家,嘻嘻嘻地笑着。然后它瞟到了我,觉得我站在那里,傻瓜似的,挺有意思。于是他便像神仙一样慢慢地驾临了。可是我的双手没有拥抱它,它直接被我的鼻腔收留了。毫不夸张地说,白色的烟进入到我的鼻腔那一瞬间,我画了一幅比梵高还美的艺术画。往后我没有再想任何事情。我要把画留住。在明亮的油灯下再给它上一些色。

不知道第几天,跳跳又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跳跳没在的那几天,我还在红花街里游荡,那样子在旁人看来有点像华海的样子,但我的情绪里没有许多火气,或许唱不起来华海那种歌谣。况且,我也没有华海的那些经历,我深知我竟再也不是他。所以我不是他们口中的“疯子”但是从那些旁观者的眼睛里,在那反射下来的光外,我看到了“老实人”三个字,在我即将经过的道路上,它明摆在那黄土里。

跳跳那次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他一个忙的,他说要带我去后山那种满柚子树的地方。这个感觉让我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一篇文章,叫作《到橘子林去》,好像是著名散文家李广田写的。只不过和感觉仅仅有些许不同的是,那时是他和女儿去橘子林,现时是我和跳跳去柚子林。香是一样香的,只不过是颜色和形状不同罢了。

跳跳那天拿了一个小山枣,他告诉我这是他千里迢迢去远方采摘的,在那有许多枣树的地方。他告诉我他摘时爬了树,然后踏下来时许多倒刺粘上了他的裤子。他把这些枣子装在了左右两个口袋里,左十个,右十个。他说着这些的时候,我低头看到他在细数着手指头,好半天却只数到十根手指头,于是他又重新数了一遍。

“这样就是二十啦!”他两眼放光,我看到了一颗流星,正准备沿着天边坠落。

“那还好啊,你吃了吗?可不要自己没吃先给我,我怕有毒。”

“有什么毒?”说着他便立即从那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山枣,在衣服上蹭了一蹭。便放入了口中,我听到了咬硬物的响声。

说实话,跳跳给我山枣的这一个举动威力很大,比华海被说“神经病”的威力更大。因为前者只是印象,而后者是触动。这个触动使我对跳跳的语气发生着悄然变化。

“对了,你要我帮什么忙?说吧!”这个“说吧”说出口的时候,我对跳跳的影响就不再是反感,同时我咬下了山枣那无法触摸的下部。

“你明天陪我到柚子林去,我需要你陪我,看着也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

“好啊,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翌日,我陪着跳跳到了后山的柚子林那里,很多果子还没有长大,有一些被恶虫噬咬了果身。满地都是落叶和腐烂的果子。到处都是那种腐烂的味道。我快步走向前。逃离这个荆棘地,是我现在的首要任务。

“就快到了,你坚持一下”这句话猝不及防,不过挺暖的。

终于,我和跳跳抵达了一条小溪边,这个地方我从未到过,或许只处于红花街的上部,又或是距离红花街万尺。反正,它在我生命中从没出现过。

跳跳叫我在溪边的岩石上坐下,我拒绝,又在那溪河旁游荡。这溪河表里俱澈,却见不到几条鱼。可能是我眼力不行,只顾着找寻大鱼的存在了,这固然是错误的。

等了好一会,有几个穿着卡通衣服的人来到了小溪的那边,有男有女。我们就隔着一条河道,他们没有再跨过来。他们向跳跳打着招呼,一个个外国人似的说“嗨”。跳跳摆了摆手,我看得出来,那动作真的很轻很轻。

“你们说过我原谅你们,你们就不跟我绝交的!”跳跳先发制人,那语调没有很高。

“我们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我们需要的是能回答问题的人,哼!你只会像傻子一样写东西。拿着一张白纸,有什么用!你知道这条小溪的水是从哪来的吗?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从这里到那远处的山顶有多长距离吗?你知道怎么计算吗?我说过,我们需要的是能回答我们问题的人,是要能满足我们好奇心的人,而你,我明确告诉你吧,你在我们看来,什么都不是!”

“我能计算”。跳跳的话语在强烈的攻击下变得很虚弱。

“别说了,我们知道,你数学烂成一锅粥,烂成一锅烧煳的粥!我们不喜欢连竖式计算都要算半天的人。”写你的破故事去吧!”

这时我才猛然间意识到,我可能遇到安徒生了,不过我不是那个年代的人,我也不是生活在欧登赛。我不是和安徒生从小就玩得很好,这让我明白我可能不是遇到了伟人本身,而是可能遇到了他的后人,这感觉令我恍恍惚惚。但在那种感觉过后,清醒的脑子告诉我,我和一个很厉害的人,相遇了。

我带着乱跳的心情来到了跳跳跟前,用迫不及待的语气说:“跳跳,你还会写故事啊?!”

跳跳带着半响半静的语气说:“没有,没事就想写写字。”跳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逐字降低。他的“朋友”早已远去,找他们的“百科全书”去了。于是,跳跳就再也无人搭理,当然,我算是一个人。

原本晚一点的时候,我们相邀着一起回家,但跳跳违背了信约。我还在看小溪的时候,他就已经溜走了。从柚子林回到了红花街那相反的巷子,只有爬山虎在听他的声音。也只有它能听懂,那青花瓷破碎的声音,或许比我小时候的那原子弹爆炸的声音更大。我不想用眼泪来形容,我真的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一个月过后,跳跳又从那相反的巷子出来了。这次他挂着比桂花香还香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跳跑来了。我以为他还会带来山枣,于是我就双手捧起,准备迎接那丰收的礼物。然而我把手摊开的那时,他在我跟前笑了。顺手递给我一张白纸,已经对折了几重。

“我喜欢故事,我写的故事,我知道你喜欢的!”

你写了些什么?”我属实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姐姐,你。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不能剧透。”跳跳有些神秘兮兮。

“好,我回去看。”我有点怀疑但又信誓旦旦。

其实,跳跳给我写的故事我到现在都没看完,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完,或许要用尽一生。但那次夜晚在红花街散步时,我看见跳跳坐在了石栏边,眼望着城的方向傻笑,几根电线杆同他一起玩乐。从那时开始,我明白了,我就是遇到了安徒生。不仅仅是安徒生,还有梅子涵,曹文轩,冰心……

孬种

“孬种”今年应该30岁了,他是红花街有名的混混。初中读完参加中考,数学考了个全市第二。乡亲们家人们实在是高兴坏了,连夜在红花街举办了“折桂宴席”。当时的宴会我去了,跳跳也去了。当然,我们走在祠堂那铺了红毯,散满了不知名香花的路上。到处都是类似于洗衣粉的味道,路过的人闻了这种香气我敢保证会有一种想在祠堂里睡觉的感觉,尽管那祠堂中间毅然立着一处神位,那面墙上挂着几个红花街曾经存在过的生命,但我相信你不会害怕的,你会陶醉于那时的香气。“孬种”其实叫作李戴。小时候李戴在红花街出生,长大到了10岁就搬到了城里。小时候我最怕遇到李戴,每次我一放学,在几十里路上唱着歌,嗅着草香前进,那草香令我着迷,令我幻觉。很容易就掉落下去。但我不曾畏惧,在草的引领下,去寻找它的妈妈。另外,只要不遇到李戴,一切都是美好的,就连昨天刚起的疹子都害怕地躲起来了,不让我再次忍受瘙痒之痛。但老天并没有让我的“嗅草之路”变得那么顺利。好几次我遇到了李戴,包括他的父母,每次我独自一人在道路上走着,像傻子一样在沿街的墙上涂来涂去,没有人知道我画的什么。你问我知道吗?“不知道。”三个字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希望我也喜欢。

“小梓,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李戴的父母一面迎着蒸汽,一面不时翻过头来,向我输送那涂了一些香油的话。他正在不远处的肉丸摊上给老妇人付钱,然后老妇人端给李戴妈一杯泡面。那泡面弥漫着小麦的香味,是七分熟的,可不是全熟。这味道令我猝不及防,我的舌头在嘴唇上打了一个圈。但当时的我可付不起两块钱这个庞大的数目。我可不敢偷钱,倘若做了这事,家门那就离我很远了,我永远都无法再迈进去。可能只等到下次我来的时候,阿妈再一次将我抱起,于是我再一次看见了熟悉的房间。但显然,我不能再想象了,现实叫住了我。但一抬头,李戴妈妈早已不见,卖泡面的老妇人在清理着底下,香味还有那奋力嗅出来的一点。我没有回答李戴妈妈的问题,不是我不懂礼,这是我有意逃避的信号,我实在不想再去思考这些问题。我的阿爸阿妈认识李戴的爸爸妈妈,他们常常和我说要向李戴学习。特别是他那数学,还有那惊人的逻辑能力。可是我的数学天生就不好,连十以内的计算都要考虑差不多五秒的人,你想想,我可是差不多上初中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的人。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堪忧,更别说逻辑思维了。于是,在我的屡次拒绝下,阿爸阿妈渐渐放松了对我的说教,渐渐无奈与随便。她也问过跳跳类似这样的问题,跳跳通常只是“嗯”一声,就向着他那与我相反的巷子去了,我不禁欣喜,跳跳有和我同样的想法。

李戴妈打死都不会想到,也想不到,她孩子的聪慧会被老天当成罪恶。

李戴犯罪的那天我竟然傻傻地和他进了城,在一处菜市场。当时是一个炎热蝉鸣的夏天,跳跳没来,他想故事去了。想到了什么,我现在无法知道。我无法和一个伟人跨时空对话。跟何况是在菜市场,陪伴我度过的却只有番茄和菜梗,远处孩童正在雪柜边挑选“脆皮冰”那场景让我想到了我在高中时期大脑中自编的文学作品《蚂蚁生命》一只只蚂蚁舞着头上的触角,在那人坐的屋边上漫步,是飞扬的感觉。不用担心死亡的突然到来,还有爱在那底处。那些买“脆皮冰”的孩子们也类似于此。他们在享受着最美好的物质——生命。同时给予其灿烂的附属品。他们不会想到,几分钟之后,他们队伍里的其中一个成员会遭遇不好的运命,需要用鲜血来阻挡这乌云到来。她不想在白天看到月亮。

待我反应过来时,菜市场已经没有了两处摆摊的商贩,所有的人都往一个地方集聚,那就是那卖“脆皮冰”的地方,那门口,摆着雪柜。李戴像一位领导人,说准确,更像是起义军的首领。只见他尖厉地抓着一个买“脆皮冰”的人,那是孩子,那飘扬着马上又落下的两条辫子使我确定了性别。我只看到她那浓缩着父母爱的头颅在李戴紧紧围着的两只粗壮大手下显得挣扎。她肯定是买了“脆皮冰”的,只不过现在没能陪着她一起走下去。它早就被抛在了地上。眼前的景象是许多人在看着她的,只不过她或许知道那不是出名的信号,反倒像是自己性命的尖叫。但李戴哪里会听呢?他在依据自己的脑海行事,尽管已经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有一个从天上放下来的恶魔占领了李戴的主机房。“杀死她,杀死她,快呀!”李戴下一步的行动使我的猜想得到了实证,其实不算是行动,我眼睛无法看到如此遥远的距离。不过我的耳朵似乎可以,可以听见。不仅可以听见,甚至可以看见。

我的眼睛看到了围观的人就定住在了一个固定地方,没有再往前一步。李戴还在那里叫嚣着,只不过不同的是声音时大时小,有时喊了一下,停在瓦上的鸟儿,扑哧扑哧地飞远。有时骤然沉静,白猫借黄墙的掩护,探头眼望那不知名的典礼。我的耳朵则害怕再看,它已经看过一次了。接下来它负责肩负听的使命。

突然,在阳光突然斜了一下的时候,整个景况发生了变化,人群中突然尖利地喊了一下,有些人跑了。我意识到不好!但我还是不敢靠近,我相信人类的力量,能征服踏马而至的敌军。此时,我的耳朵想看了,我示意它出发。它就这样,插着白色的羽毛,前去了。我觉得它闻到了血腥味。

李戴就在这个地方,仅仅只在这个地方,在此时,从此时开始,他在红花街里再也没有被提起过,我在红花街排行榜怎么都找不到他。在祖屋上挂着的“高中”红纸贴瞬间“呲”的一声被撕下,我没有亲眼见到,听人说的。

李戴就这样被送进了我们小时就避而远之的高墙,那里有很密很刺的铁网,有一个人想要翻过去看看父母,看看草木。结果换来的是肉体的痛苦,他只能退下,继续编写他的史诗。我没有亲眼见证,听人说的。李戴到达的地方就是那个人写史诗的地方。如果李戴足够真心,他就会邀请艾青做友,可是还不到。艾青早成功了,他没有。那个高墙围住的地方,后来的红花街人把它叫作牢。也有一些特别点的老人,把红花街人叫牢的地方直接用李戴代替。于是,以后有和李戴一样犯事的人从红花街离开的时候。那些老人,男老人,女老人,健壮的,瘦弱的。都会说一句“那人去替李戴接班了。”红花街里那些曾经参加那次全市第一的宴席的老人,从此以后出门就绕开那座祖屋了。红事白事,也不去那个祖屋了,去另一个了。有一个孩子曾经过那间祖屋,深意地说:“好久没闻到香水的味道了。”这可不是我道听途说,是我亲耳所见,亲耳所闻的事。

我曾经去到过那个被红花街人称为牢的地方。当然是去看看他的,更吸引我的事情是,他可能会在牢中编写的那几首诗,可能是史诗,也可能是虚构诗,亦可能是抒情诗。但在我的理想下,史诗当然是上佳。

可到那地时,在我眼睛里映现的,是牢里的好几处房间。又不能说房,应该说间。那里给我的感觉除了湿漉还是湿漉,再也没有用其他词来形容它的可能了。墙上画着数字和字符,像极了宗教里的最高信仰。比基督更纯粹,比佛教更保护,像和伊斯兰教的法文一起,混写在了传颂千古的《古兰经》里。我在一旁观摩着这一切。本来讲我这个人是不应该来到这个牢的地方的,这是犯事了的人才来的。我今天站在了这里,还伴有无限的恐惧。我不停地抚摸着我的手臂,试图擦亮温暖。但失败了。走一步都还是黏糊糊的,湿答答的感觉。我无心于寻找李戴那个房间。不能叫房,应该叫间。直到寻导员过来,这才把我从冰冷的手铐中拉了回来。

“你是来探望李戴的?”

我无心,继续看着那个间的人在撰写着一篇全新的《古兰经》。

“如果是的话,就请跟我走。”说完就转身而去,伴着他那挂在背后的钥匙的那一左一右的声音。

我的反射弧很长,大约五秒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连忙发出“哦哦哦”的声音,这和山梅在织毛衣时所发出来的那反应似的声音极为相似。

“不是,我要去的”。我往通道的方向匆忙地望着,脸上充斥着焦急,可只有那绕着几只飞蛾的白灯和两条破烂的抹布被我的眼睛收录。

那间的人还在撰写着《古兰经》,我猜他已经开始书写第三章,但我无法再看了。

找李戴!我的脑袋发出了比救援还急的警示。

于是我像一个晕车的老头,坐在大巴车上,正沿着去往山上的方向走,只不过路是窄了一点。我感到一阵阵晕眩和恶心,可我吐不出来,只能积在那里,在我喉咙的中间位置,像胃癌晚期要吐出他那胃里的酸液一样般痛苦,但更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环境,像养猪的环境一样,比养猪的环境还差,我往哪里吐呢?是吧!我忍着,继续往牢的深处行去,找到李戴的那个叫间的地方,或许那里才有油灯来暂时驱退这湿暗,还有那令我叹息不止的史诗,可以让雨果都震颤的史诗。它在引领着我们前进。

拐过了几道弯,那味道我不想再嗅到了。再走一段路,不远就看到了那叫“间”的地方,寻导员说那里躺着李戴,往常是这样的,不知道现在是怎样了,不知道是躺着还是坐着甚至是站着。我凑前去探看,那间门上挂着的蜘蛛网,实在是令我难受。

“牢里的环境就这样?”我擦着鼻子问寻导员,余光撇到了一个褴褛的身影,那是李戴吧!可不要是别人。我的脑袋这样想着。

“犯事的人你想他们能待多好,我们一贯都这样。”寻导员看了一下地板。

他“哎”了几声,这与山梅那长长的叹息又有不同,山梅在叹息人间的婚姻,这个隆重的东西。而寻导员在叹息人间的犯罪,这个腐臭的东西,不祥之物。

李戴还是没能认出我,曾经的市状元,深受红花街人喜爱和赞扬的李戴,没有人知道李戴为什么在那卖“脆皮冰”的地方要这样做,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和动机,李戴唯一确定记得的仿佛就只有一个场景,他抱过一位女孩,然后让她流血。现在记忆又在他的脑袋里刷新,李戴的记忆里只有牢,只有间。那在红花街被撕下来的“高中”纸条,没有飘到他这里,在下水道里落地生了根。里面的李戴看起来正像疗养院里的老人。一点都没有当年的样子,数学他是再也没有想过了,他想得最多的也不是文学,也不是哲学,也不是人生。他的人生好像真的没什么好想了,红花街的孩子们都很久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个哥哥了。他是足球,被踢出去了千米远,落下的那个位置也没有人注意,是一片不毛之地,他被遗忘了。

李戴在那里坐着玩手,我看不清,里面没有油灯,没有任何一种照明设备。但好在,现在是下午,临近晚上,我不想再去长时间注视,就让他在脑袋里描绘史诗吧,或许有,其实并没有。我很快离开了。

五年之后,我看到这样一则新闻:“威胁女童者李某今日已刑满释放”下面是滚动的几则话语,是无关紧要的。

李戴没有返回红花街,他往医院的方向赶去。

婆太

很久很久之前的香港,我并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毕竟那个时候我可能并没有死去,更没有出生。毕竟那有天,有地,有草绿的香港,只有她知道什么情况。她是我们最重要的家庭成员之一,我对她却了解不太多。只知道她出生于香港九龙,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白天或晚上,晴天或阴天。一个可爱的女孩终于历经千重考验降生在了这凡世上,并已经与我们家签订契约,很快就会和我们家有联系。她会从香港九龙,迈过社会的凉风,进入了山灵地秀的地方——梅州,小小的她飞过来了,眼望着山的方向干干净净的笑着,她知道这里终究是她命的归宿。

她在大街上漫步,黄色的小羽绒服是她亮丽的标志,她从火车站走向了百花洲。路途很远,但他一下就到了。她在一家玩具店门前停下了,伸头往那里面探望着,她忽视掉了全部玩具,但还是最终爱上了一个粉色的小鸭子,不是鸭子本身在发光,而是她主动抱住了那鸭子。她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开,像极了西班牙那会说话的扇子。她在向它眉目传情,没有彩礼,一诺千金。

她走进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玩具店。一步两步,踏上了那坚固的水泥地板,售货员是一个女的,正在往后面的柜子里整理着什么,像是麦芽软糖,里面是混杂着牛奶的颜色和味道。翻过去骤然看到了一个眼睛雪亮的女孩,她的气质明显不同,扎着一条马尾辫,没有短到上部,也没有长发及腰,这与其固有的梅州女孩的印象相驳了,于是忙问她来自哪里,好奇心似乎已经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香港九龙。可惜,好奇心没有通行证,就连关口都过不去。只能停留在关口检验的亭楼处的那冰冷的椅子上,喝着有且只有一杯热茶,眼望着墙壁在思考着哲学,在思考着人学。她不善言语,只眼巴巴地盯着货柜上那粉色的鸭子,她们俩已经遨游在了赫尔辛基的小巷子里,在充满了葡萄酒香气的小巷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又和他们擦肩而过,这里面有裹着围巾的年轻女人和老妇人,有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亦有提着公文包从事商务活动的商人。她不知道那些人原来叫外国人,她只清楚地知道那是她没见过的人,那是她不认识的人。她接着走着,前方有一棵圣诞树,那棵圣诞树不高,上面垂着几根彩条,下方挂着几颗彩果,五颜六色的,在她看来是那么的和蔼,那么的可爱,像天堂的天使,在人间播撒着恩惠的种子,给新来临的一年打下铺垫,为下一个圣诞树的摆设埋下伏笔。她笑了,粉色的鸭子也笑了。她牵着粉色鸭子的手,走到了一个玩具店前。

识人心的女售货员还是识破了她的心机,忙问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想要那个粉色的鸭子呀,五分。只需要五分,它就可以落入你的怀抱啦!怎么样,考不考虑?”女售货员脸上没有多余的利益,显得柔软无比,她向她挑了挑眉。但可惜的是,她只身一人来到梅州,她并没有带钱,也对于钱财没有多少概念。在观摩了几下后,她还是选择摇了摇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最后一瞬,她还回头看了一下那鸭子,她们没有分手,她们是在异地恋呢!

告别了玩具店,她继续往百花洲街的东边走去,东边和西边的风景是完全不一样的,西边大多都是修单车的,修表的,打铁的。那里的颜色是灰色的,而东边大多都是卖吃的,氤氲着食物的香气。有肉圆,有炸板子,有算盘子,那种一颗颗的沾满酱汁撒满葱花的食物,真的是太诱人了。里面的颜色是橘色的。她寻着食物的香味而走,青红色的地砖在她的奔跑下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有点水的地方发出了“咕咕咕”的闷响,它们都在试着挽留她,可是怎么也不奏效,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想着升起太阳的地方而狂奔,同时也是食物出生的地方。那里才有她的玩伴,也有她的粉色的鸭子。

到了一个食物铺前,是一个卖腌粥的食物铺,那铺子就不算是铺子,是一辆小车组成的一个卖东西的地方,右侧摆放着炭子,下面烤火,在那用蒸汽喂饱粥的慰藉,她不够高,猛抬起头才能看见锅的模样,她看到锅正在往外冒着白气,她知道这是蒸汽,看起来似乎很烫。旁边摆着些许腌菜,有菜脯咸菜之类,她不想品尝。她感觉到她自己又来到了一处新的地方,这次去的地方没有圣诞树,也没有礼品店,这次她来到了一个我们现在叫斯德哥尔摩的地方,那里有几处不冻港,在往外环冒着热气,像温泉,但那似乎又像是冰水,在凝固它最后的温暖。她一个人行走在斯德哥尔摩的老街上,那里和赫尔辛基的街道不同,虽然说装饰风格类似,但那里总是雾蒙蒙的,不像赫尔辛基那样风和日丽,她在雾中穿行,好几次雾气都打在她的脸上,仅有一束光,透过云层雾层,打在她不远的地上,她的脸上就只有几粒有余温的光粒,她觉得这些地方,就是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玩具店,是食品店。但事实上是,但貌似像是,她来到了现在我们叫作“欧洲”的地方,她在那里做着祷告,漫无目的地在那里散步,并在一个小镇上的房子里,安然住下,什么都不想。我正是羡慕的,一个可爱的,勇敢的女子形象,在那个不曾发达的年代,实现了环球旅行。而且仅靠走进一家玩具店和看了一下街上的腌菜煲粥。仅此而已。在欧洲,她似乎听到了每一个人甜美的呼吸声,并人人称赞她是一个勇敢,可爱,水灵的女孩子,于是她笑了,迎着阳光笑了,可没有哭。

时间在梅州已经走了十年,她漫步到了另一处地方,带着她在欧洲的首都大学学到的伊丽莎白所著的作品,带着在百花洲的粉色鸭子,带着街旁腌粥腌菜的香味,走在了一个我们以前叫三角地的地方,现在也是那么叫的,不过给了她所在的地方一个更加具体的名字,叫飞机场。不过那可没有飞机跑道,是一大片农田,那里有秧苗的笑声,还有一大片的是荒地,他们会在那里放牛,放那些会拉牛粪的牛,有的小孩子会在那里玩耍,摘一株黄草,吹着似清似浑的风,那风可不像海边的风,那么的清香,那么的宜人,还带着海鸥的香味。那在荒地的风闻到鼻子里,吹到你嘴里,那就是会有马上想吐的感觉的。所以不是每一个来到荒地的人都能够忍受,有些人忍受不到,就马上转头走了,往梅城的方向走去了,往那山下有一处平原的地方走去了。他眼望着飞机场场里发生的所有事,包括远处屹立着的几处瓦屋,瓦屋二楼的走廊杲杲发亮,她想到了和她同龄的孩子们,在阳台那不大的空间里玩着跳格子,一左一右,左边的不必担心,有着焦烟的保护,在驱赶着这寒冷的热意,右边的眼睛里有了依偎,她能够依偎在左边的位置,面向着农田的位置,在没有飞机的吵闹中享受着这温热的瞬意。而她只是在远处远望着,她的视线由清楚再到模糊,再由模糊变到清楚。除了房子,还有许多其他屹立着的伟绩,比如那会动的小鸟,支着小爪在地上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又飞,飞了一会又走,走的时候,自然也引来了和它相同的物种,飞的时候,又四散而逃了,应该说是分道扬镳了。她把眼睛从小鸟上移开,又移到了房子上,接着移到了溪水上,那是她未曾探索过的区域,于是马上又移开了。她想先看看溪水边的小草。那被涤洗过的站立在旁的拉丁舞士,还在那里站着,没有随着她的眼球走动,它有不可违背的信条。她的眼睛被下午的阳光照得杲亮,好像她的瞳孔不再是黝黑的,而是有带一点橙色的,那显然是幻觉,那是阳光打在她脸上的宽慰,是有时限的希望与爱。

她看着看着,时间就又在梅州走了五十年,她耐不住被时间拉扯的痛苦,就必须跟着时间走了。五十年后的她有时还会想着五十年前她站在三角地看太阳的那个场景。她有了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后来又有了很多孩子,很多孩子后来又有了更多孩子。其中两个孩子,她最喜爱的,是小旋和小意。小旋和小意在那个在梅州只有钢铁空气的年代,奔跑在了还只有砂土组成的操场上。一脚一脚地扬起了黑黄的沙土,沙土并不会打到小意身上,因为小意永远都不会走在小旋后面,而是总是会走在小旋的侧边。但他们也不会拉手。他们会有明亮的眼睛,那个能看到蔚蓝的星球,有着他们想要的房子,不是茅草搭建的,那会漏雨,是水泥和砖块。虽然他们现在也是住着水泥和砖块搭建的房子,但那房子很单调,只有那黑灰色的,淡黄色的。他们想要的那是五彩斑斓的,想要的那是像赫尔辛基那样的,阿根廷那样的房子。他们就那样想象着,想象着他们住进去了,在围着那不大的厅室,是夏天。他们看着海浪或就站在屋顶上,那里没有现在的传统风干腊肉,没有腊肠在那里矮垂垂的挂吊着。他们不需要再忍受着拉长的腻香。没有成年人在那里穿来穿去。他们不用再打着赤膊,不用再撸起手臂。他们有点不喜欢那种感觉。

那里呢!有的只有很清很远的海盐的味道,那味道估计是从很近的地方吹来的,因为味道很清,有股蓝色的味道。但一会儿所变换的情况又很快打破了他们猜想,那股蓝色一般的味道好像又是在很远的地方吹过来的。好像从北极,又好像是千里迢迢的南极。有北极熊,企鹅。他们在抚摸着它们的皮肤,但很快又触电般地收了回来。他们害怕企鹅的那多而密的牙齿,又怕北极熊那尖利的黑爪。所以他们怕了。从一九六四年的南北极退回到了梅州,那个只有一块大平原,只有一块小操场的地方,片刻后。猛然幻醒。眼前只有不蓝的天空和很多砂石,远处的一道足球门框在看着他们。他们必须回家,头发还没剪呢,长遢塌的,很不好看。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没有电推子的理发师不小心把小旋的头发理成了光头,是一点点头发也没有了,一点点也没有了。小璇起先并不知道,他是无意间看到了小意好像在对着自己微笑,他也微笑了。于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头皮。本来应该丛丛密密的,结果是光光滑滑的。镜子前的自己终究还是不符合小璇想要跨越的内心。他“哇”的一下哭了,大哭起来。一路上撞着花草泥土,往她的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不小心听到了很多外部的声音。好像我当时把勺子插在饭里,然后再冲出的模样。好像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冲进前方。区别就是我已经完成了,小旋却还在进行中。

他必须在日落之前找到风向标,从南北极航向大陆,我也是。

慢慢地,小璇和小意被时间拖着长大了,他们不怕恼人的太阳。尽管小璇和小意的脸上的皮肤好像渐渐黑了,黑得透红,很像那种高原上长大的孩子。骑着坐骑,赏着闻着有些香里带臭的野地花(在我的记忆里,有一种花在某个地方确实是这样叫的)他们渐渐学会了绕过半圆形的大池塘,穿过一辆又一辆的自行车。那是一些叫凤凰牌的自行车。然后他们跑着扬起一股股的砂石,到达一处集市,那里有他们需要的青菜和肉,还有一些是她喜欢吃的,她要买一些带给她去。他们这次没有想象,全部现实。

“哥,我们今天是买什么菜?小苦麦菜,大白菜,还是水菜,洋油菜,扁合菜,花菜?”要不?小意翘着耳朵,微微歪头,像一只吃完萝卜的兔子。“我想吃水菜了。”

“别瞎说,水菜是伴着粥吃的,我们又没粥吃,家里一粒米都没了,能借点盐,炒两盘菜就已经是过年样了。要不是今天立冬,我才不出来。浪费钱不说,在家里烧点炭多好!”

“可是她……怎么办?”小意不自然地说。

小旋一想到她,便猛然低下了头,他的嘴角有了波形的颤抖,看看地,又抬头看向天去了。

“那就买呗!咱可得给她吃顿好的,咱,咱不能辜,辜负她。但有一点,咱不能买水菜。”

小意答应了。“哥,听你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小璇说那句话是要有奇怪的停顿,我想不通。

二○○五年的盛夏,也就是龙眼树和杨桃树长得到处都是一个上午,小梓出生了,也就是小璇和小意的后代了。只不过小梓出生的时候,小璇和小意已经五十岁了,不过还是相同的,他们都互相认作哥弟,叫也是这样叫着。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暗恋粉色鸭子,在赫尔辛基和斯德哥尔摩遨游的那个“她”,那个神秘又带些许庄严的伟大女性。她有了一个叫法,我们叫她“婆太”,小璇和小意曾经叫她“娘”。

我愿在树下长眠,在女英雄的羽翼之下流淌。

二〇二三年冬

邓梓易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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