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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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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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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度的红楼

《红楼》里的暑气,总带着些脂粉气的讲究。入伏那天,王夫人在荣庆堂摆酒,廊下的绿漆栏杆都用井水湃过,摸上去沁凉沁凉的。凤姐穿着水红撒花软绸裙,手里摇着一把象牙柄的团扇,扇面上是仇十洲画的《执莲图》,扇风都带着股子雅致的劲儿。

宝玉最是怕热,早早就挪到了梨香院。袭人捧着个水晶碟子进来,里面盛着玫瑰膏子,是用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和着冰糖熬的,搁在冰桶里镇了半日,汤匙舀下去,叮当作响。他嫌院子里的蝉鸣聒噪,便让茗烟在窗台上摆了盆晚香玉,说这花香能“压一压暑气的燥”。

黛玉的潇湘馆更不必说。窗纱是新换的“霞影纱”,太阳照进来,满屋子都泛着淡淡的粉紫,像落了一层晚霞。她案头的砚台里,墨汁总掺着些薄荷汁,写起字来,笔尖都带着凉意。紫鹃怕她贪凉,特意寻了块白绫子,裁成小方巾,浸了花露水,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手边,供她不时擦汗。

就连丫头们伺候的法子,都透着精致。碧痕给宝玉打水洗澡,要三四个小丫头抬着大浴桶,桶里撒上晒干的荷叶、薄荷,水温得用银簪子试了又试,说“热一分烫着,凉一分伤着”。司棋在厨房要碗鸡蛋羹,厨子得用刚开的水蒸,上面撒的火腿末要切得比米粒还细,说“伏天里吃不得油腻,得这样才爽口”。

可这讲究里,藏着多少看不见的界限。贾母的冰窖钥匙,只有赖大媳妇能碰;姑娘们的冰盆,一天换三次冰,下人们只能在廊下扇粗蒲扇,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浸透了青布短褂。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正是七月流火,她在园子里走得晕头转向,看见小丫头从冰窖里抬出整盆的冰,惊得合不拢嘴:“俺们乡下,就是过年也见不着这么些冰!”

那日翻到这段,窗外的蝉正鸣得欢,我伸手调了调空调。从26度往上拨的时候,指尖在按钮上顿了顿。小白趴在凉席上,耳朵耷拉着,舌头伸得老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哼唧。十年了,从它刚断奶时像团棉花似的被抱回来,到如今走几步就喘,这屋子里的寒暑,它比谁都敏感。

终究还是把温度定在了26度。外机在楼下嗡嗡转,像只不知疲倦的蜂。想起宝钗的冷香丸,要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蕊各十二两,还要雨水这日的雨、白露这日的露、霜降这日的霜、小雪这日的雪,配着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埋在花根底下,发病时吃一丸。那样金贵的清凉,是给富贵人预备的,寻常人连听都觉得玄。

可现在,我这寻常人家的窗台上,就摆着半个冰镇西瓜,是早上在菜市场买的,花了八块五。西瓜皮上还挂着水珠,切开时“咔嚓”一声,红瓤里嵌着黑籽,甜丝丝的汁水顺着刀把往下滴。这要是搁在红楼里,怕是得用描金盘子装着,供在老太太的案头吧?

傍晚浇花的时候,看见楼下的张婶在收被子。她嗓门亮,一边抖着被单一边喊:“这天儿热得邪乎,幸亏有空调,不然夜里根本睡不着!”是啊,从前只有王公贵族能享的清凉,如今钻进了千家万户。胡同里的老槐树底下,乘凉的大爷摇着蒲扇说:“搁在旧社会,咱这样的,哪敢想夏天屋里能这么凉快?”

小白凑过来蹭我的裤腿,尾巴摇得慢悠悠。我摸了摸它的头,它顺势躺下,把肚皮露出来,等着我挠。晚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栀子花香,空调的风刚好漫过脚踝。忽然觉得,这日子是真好啊。不必像红楼里的下人那样,看主子的脸色讨口清凉;也不必像旧时候的百姓那样,热得在墙角唉声叹气。

我们的讲究,是26度还是28度的犹豫;我们的妥协,是看着电费单时的盘算。可这点犹豫和盘算里,藏着踏实——因为知道,只要愿意,总能给自个儿、给身边的小生命,挣来一片清凉。

红楼的月亮,照着朱门里的精致,也照着墙外的苦夏。如今的月亮,还在天上,只是底下的人,都能在热天里,寻着一块属于自己的阴凉地儿了。这大概就是日子往前走的意思吧,把从前的稀罕,变成如今的寻常,让每个普通人,都能在寒暑里,活得从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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