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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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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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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

大约有半个月不能好好睡觉了,背痛得厉害,这种情况就和今年3月在荆州上班时一模一样。

医生边在我的背上按,边说:“跟你说了,减少伏案时间,你怎么总不听呢?”

我不敢接话,只发出一两声回应的叹息。她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我,温和地说道:“你这是四、五、六颈椎的脊神经后支增生导致的背痛,如果再不注意,进一步会出现上肢无力、手指发麻,头晕、恶心甚至视物模糊,真的不是吓你,这种病没有得劲药可吃,更不可能靠手术解决,只能自我恢复。”

“嗯,嗯,这回听你的,回去就辞职。“

拿着医生开的单付了钱,顺着楼梯上三楼中医馆。先去做磁共振,躺在狭窄的机器舱里,嗡嗡的运转声裹着冰凉的金属味钻进耳朵,我盯着头顶的指示灯,忽然想起在荆州加班到凌晨的夜晚 —— 那时也是这样,后背僵得像块铁板,却总觉得 “再熬熬就好”。十几分钟后拿到报告,片子上隐约能看到颈椎间隙变窄,理疗师指着片子说:“先做红外线松筋,再扎针,最后拔罐艾灸,今天先通一通经络。”

理疗室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我趴在铺着棉垫的诊疗床上,理疗师把红外线灯挪到我后背上方,暖融融的光落在皮肤上,像晒着初春的太阳,起初紧绷的背肌慢慢松了些。接着她取来一次性针管,酒精棉擦过皮肤时凉得一缩,细针贴着颈椎骨缝扎下去,起初是轻微的酸胀,慢慢化作一缕缕热流往肩胛骨窜,她边捻针边说:“你这肌肉太紧张了,扎完针拔个罐,把淤气排一排。”

瓷罐扣在背上时,先是一阵吸附的紧绷感,随后就有温热的气流在皮下游走,之前的钝痛好像被一点点吸走。拔完罐,她又在我腰眼和肩颈处放了艾柱,点燃的艾草冒着青烟,暖意顺着穴位往骨头里渗,我侧过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忽然觉得这半个月的失眠和疼痛都有了落点 —— 原来身体早就在喊停,是我一直没听见。

等最后取下艾灰,理疗师帮我揉了揉后背:“明后天再来巩固二次,回去别低头看手机,别在电脑前久坐,对了,最好用专用枕头。”

我点点头,起身时发现后背的痛感轻了大半,连走路都觉得腰杆能挺直些。

腰痛拜迎人客倦,眼昏勾押簿书难。

提笔写请辞信时,突然想到了白乐天的诗,诗人以"腰痛""眼昏"的身体困境为因,以"缘衰病"点明辞官主因。想想白居易居然跟我同病相怜,哑然失笑。

我在电脑上打了一行字,感谢总经理抬爱,但是,近期因身体欠佳......写着写着,又感觉自己把事情搞复杂了,不如直接当面请辞好了。

一念即生,便立即付诸了行动。老板沉吟半响,道:“既如此,我同意,但是,请一定在新人到位后,能独立工作了再走。”

真好,连日来,无法启齿的事终于说出了口,心里顿觉轻松,头脑也更加活泛了。

想起了苏轼的:多病难堪久离家,何事区区去复来 。

想起了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你看看,古代的文人真是厉害,连生个病都是有境界的。

这第一重境界,是白居易 “腰痛拜迎人客倦,眼昏勾押簿书难” 的 “近身之累”。这痛是具体的、扎人的:腰杆挺不直是因为要躬身拜迎往来人客,眼睛看不清是因为要埋首勾划堆积簿书,病与差事牢牢绑在一起。

第二重境界,是苏轼 “多病难堪久离家,何事区区去复来” 的 “漂泊之惑”。病在这里成了引线,勾出的是 “离家” 的绵长倦怠。“久离家” 是空间的疏离,是他乡的床总睡不惯,是父母的叮嘱只能在电话里听;“去复来” 是选择的纠结,是明知病会反复,却仍要为生计从一座城挪到另一座城。

第三重境界,是杜甫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的 “天地之沉”。若说前两重是 “小我” 的痛,这一重便是把病放进了时光与天地里。“万里” 是漂泊的广度,是脚步踏过的山川都成了异乡;“悲秋” 是心境的底色,是草木凋零时,连风都带着凉;“百年多病” 是岁月的深度,是半生辗转里,病成了老伙计;“独登台” 是孤独的极致,是天地辽阔间,只有自己背着病痛站着。这痛早已不是个人的小苦,而是揉进了命运的沧桑。

与其每月都去医院看病,与其把挣来的钱花在养护身体上,真的不如全身而退,到了我这个年纪,必须得好好爱自己。

真的,在我步入了50岁以后,在我把个人创作停止了五年以后的今天,面对它们,我突然萌发了不可抑制的写作愿望,原因无非是,我只想用写下它们,来忠诚于自己在彼时彼刻所感受到的艰险。说不定,我忠诚于了自己,也就是忠诚于了更加广大的河山和自己的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是一个大词,它带着宿命感。

年轻时,我不敢说创作是我的天命所归,因为我得赚钱养家。写作,对于一个岌岌无名的作家而言,你的文字不值钱,我至今都记得我将第一本中篇小说《分手时不说再见》以二千钱卖给了一家网络传媒公司的羞愧。那些年,我羞于承认自己是个文艺青年。

承认自己是文艺青年,需要勇气。而所谓的勇气,不光是在“文艺青年”被当成贬义词时,硬着头皮和人辩解它不是“矫情”的代名词,也不光是在听到“又在装文艺了”的嘲讽时,强撑着不退缩,有时候,它需要的,恐怕仅仅是悄悄在书包里塞一本散文集,一个不自觉流露“文艺感”的念头,乃至在作业本的空白处写下一段感性的文字,这既是对文艺倾向的接纳,也是对“文艺青年”这一贬称的扛住,但就是在对“文艺青年”持续被视为贬义词的磨损中,这份文艺的心思又渐渐被抹消了扎眼、别扭乃至“惹人非议”的特质,最后,它终于被视作了普通的精神喜好,那些曾觉得“文艺青年”是贬义词的人,才算有了跟这种喜好平起平坐的可能。

真的,这个时代真好,没有人再把文艺青年当病态了。所以,既便我是一个失败的散文作家,几年来没有在文化圈露过脸,便是我知道,在这铺天盖地的文字世界里,花朵在长成,万物都未止息,我还知道,我不是为钱为名为利而写,我要写的,就是我自己,颓败也罢,罔顾左右也罢,只要文字不嫌弃我,我就定然不会停下狂奔。

就像此刻,我端坐在电脑前敲键盘,明知多半还是写不出什么惊艳的句子,却再也不会为此患得患失了。除此之外,我也愿意对病痛、对衰老、对漫天落雪视而不见 —— 这份 “视而不见” 的笃定里,你该懂的,我从来没停止过写作。

尽管人世消磨,可这份消磨从不是全盘的失去 —— 它会磨掉我从前的虚妄与执念,磨出我对 “安稳” 的真切期待,也磨出我对 “身体” 的郑重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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