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贾平凹的散文《敲门》以“敲门声”这一日常现象为切入点,深刻描绘了现代社会中个人隐私空间被侵蚀的困境与作者作为公共人物所承受的精神重压。文章通过一系列生动而富有细节的叙述,将一扇普通的木门升华为个人与外界冲突的象征,揭示了作者由反感到绝望,最终以黑色幽默面对命运的复杂心路。本文将从文本的象征意义、叙事策略、情感表达以及其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映射等多个维度,对《敲门》进行分析。
关键词: 贾平凹;敲门;隐私;精神困境;象征主义;黑色幽默
一、引言
贾平凹作为当代中国文坛的重量级作家,其作品常以独特的视角和深邃的思考触及社会与人性的深层问题。散文《敲门》即是其洞察现代生活压力的一个典型文本。文章围绕“敲门声”这一主题展开,表面上是对日常骚扰的抱怨,实则是一场关于个人空间、时间、乃至灵魂安宁的深刻探讨。作者通过对门、敲门者以及自身感受的细致描摹,将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的敲门行为,提升至对现代社会人际关系、公共与私人界限模糊的哲学反思。本文旨在剖析《敲门》如何通过其独特的象征意象、极具个人化的叙事策略以及深沉而又带讽刺意味的情感表达,揭示出当代知识分子乃至普遍现代人所面临的隐私困境与精神焦虑。
二、被侵蚀的边界:门与敲门声的象征意义
在《敲门》中,“门”并非仅是一个物理上的出入口,它被赋予了多重象征意义。首先,它是作者个人隐私与外界喧嚣之间的一道脆弱屏障。作者反复强调“门终日都被敲打如鼓”,甚至“秦琼的铠甲敲烂了”,这不仅是夸张的修辞,更是对这道屏障被持续暴力侵犯的形象描绘。门神秦琼和敬德“能挡得住鬼,却拦不住人”,这一对比辛辣地讽刺了现实中人情世故的复杂与难以抵挡,暗示了世俗的侵扰比超自然的威胁更为强大和真实。
其次,门还象征着作者被动承受的命运。作者将自家木门比作“前世或是小媳妇,或是公堂前的受挞人,罪孽深重”,将无生命的木门拟人化为受害者,深刻表达了自己身不由己、被动挨打的处境。这种命运的被动性在全文中一以贯之,从最初“一有敲门声就去开门”的积极应对,到后来“没有预约的我坚决不开门”的消极抵抗,直至最终“我的命就是永远被人敲门,我的门就是被人敲的命吧”的宿命论感慨,无不体现出作者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与绝望。
而“敲门声”则象征着一切不期而至的外部干扰与压力。这些敲门声从最初的“文明礼貌”演变为“越敲越重,似乎不耐烦了,以至于最后‘咚’地用脚一踢”,揭示了现代社会人际交往中礼仪的虚伪与功利。“谦恭是要你满足他的要求,若不得意,就是传圣旨的宦官或是有搜查令的警察了”,这种对来访者本质的洞察,直指那些以各种名义寻求个人利益、侵犯他人界限的社会现象。敲门声不仅是物理上的噪音,更是精神上的重压,它剥夺了作者的宁静与自由,使其“无法读书和写作”,甚至连“小便也憋起来”,最终沦为在家中“不敢作声”的“逃犯”。
三、身心俱疲的叙事:从反感到绝望的心理轨迹
文章以第一人称叙事,使读者能够直接进入作者的内心世界,感受其从最初的反感到最终的绝望,直至带有一丝黑色幽默的自我解嘲的心理演变。
作者最初对敲门声是极度反感的,这种反感源于其对个人时间与创造空间的珍视。他抱怨“来的却都是令人莫明其妙的角色,几乎干什么的都有,而一律是来为难我的”,并直言“我的头发就这么一根根地白了”,将敲门声具象化为消耗生命的力量。当他选择“坚决不开门”时,敲门者却“锲而不舍,连续敲打”,作者甚至产生了“由极度的反感转为欣赏:看你能敲多久?!”的复杂心理,这种“欣赏”并非真正的愉悦,而是对敲门者持久力的某种无奈的讽刺与反抗。
然而,这种反抗最终归于徒劳。敲门者“敲敲停停,停停敲敲,非敲开不可”的执着,彻底击垮了作者的心理防线。他发现自己在家中“不敢作声”,甚至“喉咙越发痒,想咳嗽,小便也憋起来”,这种生理上的憋屈与心理上的压抑相互印证,将作者的困境推向极致。他恨自己“成了一名逃犯”,这种自嘲式的比喻,深刻地揭示了现代人在自己家中却无法获得安全感的荒谬现实。
最终,作者的心理走向了近乎绝望的宿命论。他渴望“狡兔三窟”,渴望“这么大的城里,广厦千万间,怎么就没有一间秘密房子,让我安静地睡一觉和读书写作呢”,然而这种奢望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茫。文章结尾,作者将自己的命运与“敲门”紧密相连,以一句震撼人心的“这个人终于被敲死了!”作为墓志铭,将日常的骚扰升华为一种致死的慢性折磨。这句黑色幽默式的总结,既是作者对自身困境的无奈哀叹,也是对现代社会侵犯个人空间现象的极致控诉。
四、世俗的猎人与失落的“深山”:社会批判的维度
《敲门》不仅是个人情绪的抒发,更蕴含着贾平凹对现代社会人际关系和文化生态的深刻批判。他将那些不请自来的访客比作“猎人,守在那里须等小兽出来”,而自己则是那个被困于“瓮中捉鳖”的小兽。这种比喻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功利性的互动关系:来访者往往有所图谋,无论是要“写条幅去送他的上级”,还是“有什么堂会让我去捧场”,甚至只是“顺脚过来要解闷的”,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消耗作者的时间和精力,且“双手空空,只吸我的烟、喝我的茶”。这种不对等的付出与索取,是作者深感疲惫的重要原因。
文章还引用了明代陈继儒“闭门即是深山”的古训,并对其进行了现代语境下的反驳:“如今闭门哪里又能是深山呢?”。在古人眼中,闭门意味着隔绝尘嚣,回归内心,获得精神上的超脱。然而在现代社会,即使闭门也无法阻挡外界的侵扰,所谓的“深山”已不复存在。这种今昔对比,深刻揭示了现代文明进程中,个体精神空间被压缩、传统隐逸思想难以实现的困境。作者反驳“那是你红火啊”的说法,认为“红火能住这么小的房子吗?”这既是对外界误解的澄清,也暗示了名气带来的并非是物质上的富足和精神上的安宁,反而可能是无尽的消耗。
作者自身与陈继儒的比较,也体现了他作为知识分子的无奈。陈继儒感叹自己“筋骨薄”、“禁杀”、“贫瘠”、“不耐苦饥”,无法躬耕、钓弋、置田、隐居,唯“嘿处啖饭、著述而已”。贾平凹亦是如此,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啖饭、著述”,然而连这最基本的“嘿处”也无法实现。这种对精神独立和创作自由的渴望与现实的巨大落差,是所有从事创造性工作者,乃至所有渴望内心宁静的现代人所面临的共同难题。
五、结语
贾平凹的《敲门》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洞察力,将日常的“敲门声”提升为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现代困境象征。文章通过对门、敲门者以及作者自身心理状态的细腻描绘,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被外界持续侵扰、个人空间和精神自由被严重压缩的现代知识分子形象。作者在文中流露出的从反感到绝望,最终以黑色幽默作结的情感轨迹,既是其个人痛苦的真实写照,也是对当代社会人际关系、隐私边界以及生命价值的深刻反思。
这篇散文以其精准的意象、生动的叙事和富有哲理的思考,引发了读者对自身生活状态的共鸣。在日益喧嚣和互联的现代社会,如何守护内心的“深山”,如何维系个人与外界的合理边界,是《敲门》留给我们的永恒命题。贾平凹以其真诚的笔触,为我们敲响了一扇通向灵魂深处的警示之门,提醒我们重新审视并珍视那份稀缺而宝贵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