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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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趁着些初露的晨曦，叶昕朝教学楼跑去。跟她所想象的一样，街上没有人，路灯依旧发着微光。她走到常去的早餐店，捎上茶叶蛋和烧卖，静静等待在红绿灯路口。七号楼大门敞开着，电梯显示在一楼。她觉得有点暗，又怕开灯破坏了将至的曙光。她慢慢逛到楼梯口——她享受爬楼梯的过程。
到了楼顶，风裹着些凉意袭来，她不自觉望向天空。远方的楼房还消融在灰蓝色的雾里。忽然，她看见了一个男生，手扶栏杆，视线朝正北方眺去。他轻盈的冲锋衣飘浮起来，一起一落，在悠扬的风中摇曳。她朝他走去，听见底下传来一阵窸窣有节奏的脚步声，而本能地捂起胸口，觉得呼吸沉重。他没有回头，她猜他已经知道了。
“日出了。”他突然开口，手指向前方。
“嗯，在我们学校，只有这栋最高的楼才能看到。”
“这光线好幽暗。”
“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拿‘幽暗’来形容日出的。”她笑着说。“你也喜欢日出吗？”
“不喜欢。”
“除了跳楼的，谁还会来这儿啊。”
不久太阳从边境线升起，光芒点亮了黑白交替的前奏。一颗火烧着慧尾的飞星从天际线交界的尽头疾驰而上，余晖的幽影在夕照的映射中显得静默。叶昕走向浅白色栏杆，闭上眼睛，展开五指将其纳入掌心。金灿的色彩瞬间染透了她的脸庞。
“日出和黄昏，真的很像呢。”她转过头，侧着身子看向他。
“此时与我们相反的地方，太阳刚刚落下。从某种程度来说，日出就是世界的另一次黄昏。”
她低着头，嘴角轻扬——她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旭日光线舒展开，一寸寸抚平了夜晚遗留的褶皱。她心脏砰砰地绷着，这辆驰骋的“列车”像要从喉咙口划出。她立即转身奔向楼内。随着走廊清脆的回声，她穿梭的速度犹如一条游在海里的鱼。
从那以后，她记得她经常跟苏平去看日出。恍惚间已经一年了。
叶昕站在地铁站入口，盯着手机屏幕早已超时的时间，感到一丝不痛快。她跟苏平说好了要去西湖拍日出，他们约定早上五点在文海南路地铁口见面，但是他却失踪了。
今天是星期一，为此她特意请了假。她不太擅长装病，好不容易才弄到了医务室的证明。他们本来打算周末去，可是今天刚好是他们认识的一周年。
又十分钟过去，要是再迟一点，可能就赶不上日出了。她昨天反复计算过好多次，他确信即便是五点十分出发，也一定能来得及。突然，她的手机响起来，是苏平发来的短信。上面说，他要迟一点，也可能来不了了。
对于苏平莫名其妙的缺席，叶昕其实心知肚明。就在两周前，她看见他跟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两个人还挺亲密的。当时她很惊讶，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直到那个女生叫了他一声“哥哥”，她才赶着离开。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苏平，她相信只要他们再去看一次日出，她就能忘记这段糟糕的回忆。
远方天际线处，昏灰色转为淡蓝。树丛细碎的虫鸣响着，传来泥土苏醒的气息。街道偶尔掠过几辆零星的汽车。她给他发了条消息，但他没回。
她感到冷，便走到地铁站内，找了个人流不多的通道，靠墙坐下来。她想象就在下一秒钟，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像往常一样跟她打招呼，然后解释他迟到的理由。那时候，她会生气，最后再原谅他。
一直到六点钟，天已经完全白了。叶昕查了下今天的日出时间，是六点三十六分。她先是难过，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难过，于是拍了拍裤子的灰，将委屈的情绪压回心底。她觉得自己蠢透了，尤其是凌晨四点起床打扮化妆，还旷掉了一天的课。地铁站嘈杂的声音渐渐多了。她站在角落，看着人流一波波穿梭，仿佛自己从未存在过。“下一次再见到他，就跟他分手。”她这么想着，快步登上扶梯。
在她即将到达平台的时候，她看见了苏平。他正在朝她赶下来。
“你干什么，这是向上的电梯！”
没等她说完，苏平已经气喘吁吁地到了她的面前。
“急诊室那边说没事了，我才出发过来。”说着他跳上平台，又转过身。“没带手机，也联系不上你，本来我想你应该走了……”
“没早点走，被你遇上了还真对不起。”
“抱歉。室友状态很差，我当时觉得不会太久，但我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医院。”
“不是你啊？”
“我没事。”
“哦，没事就行。”她拎起包向出口走去。
“你要走了吗？”
“我要回去睡觉。”
“不去看日出吗？”
“你找别人看去。”
“我哪还有其他人。”
“你妹妹不是很多吗？”她揶揄地叫道。“我最后跟你说一句话，我要……”
“你都说得什么啊。”苏平打断了她，“我就一个妹妹，在隔壁读书。”
“什什什么妹妹？”
“什么‘什么妹妹’，亲妹妹，之前跟你说过的。”
“你没跟我说过。”
“说过！”
他们相互躲开视线，彼此沉默了一阵。
“被你弄得我又不困了。”
“那刚好去西湖边散散步。”
“白天的西湖好无聊。”
苏平听出来叶昕是在抱怨他错过了日出。
“现在几点啦，还来得及吗。”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现在你就是去萧山国际机场劫一台飞机也来不及啦。”
“日出赶不上，不是还有黄昏嘛。”
“看黄昏我还不如回去睡觉。”
“切，反正你又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看你就看不出来。”
“走——”
地铁上，他们挨着坐下，又隔了段距离，好像一对陌生人。她盯着一根光滑的铁柱子，故意躲着他。她觉得他也没有看她。列车狂奔，推着她颤栗的心脏，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车站很安静，已经过去了早班的高峰。他们倾听着对方的脚步，向通道的尽头前进。直到一束宛如玫瑰花的阳光盛开在扶手的终点，他们才乘上电梯。
“对了，那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苏平看向她，他们对视住了。
“什么时候。”
“你说你最后那句话。”
“什么最后不最后的，”她语气渐低下去，撇开脑袋，撩了撩头发，“想不起来了。”
“真说完了？”
“说完了。”
刹那间，一绺火焰般明亮的光芒燃烧起来，瞬间铺满了整个出口。他们停下来，同时望向天空，仿佛浸没在一片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