弍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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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里的羊群
羊群啃食稀薄光束
尾巴不停甩动挂上去的碎影
其中，草木掩映的一只
像是在跪着吃
长久凝视着搬迁后的故乡
直到身后落下一场寂静
直到缺角的月亮
赶来修补村庄里的残梁断柱
再次回头时
老汉已把羊群赶回栅栏
拴好木门和几颗试图溜走的星子
整天的沉默与疲乏
让他把手中刚垂下的鞭子
又扬起
狠狠抽了一下空荡荡的暮色
途径109国道
农人把香甜码放成锥形
等待过路人去采买
秋天就在搪瓷盆边沿发着光
也在农人脸庞泛红
刚不久的暴雨
好多果子被打落树下
一位跛脚的老妇张望着扑过来
将一枚落果举到面前
上面有欠收的凹痕与虫洞
由于我一再拒绝
她羞怯地缩回手，后退几步
俯身拾起跌落的秤砣
我仿佛看到，弯下去的背部
已积满多年来的疲劳
整个下午，为忘记这件事儿
不断去数大山的褶皱
但一枚被我推回的
失落的目光，仍会扰乱心神
这是此前从未料到的
仓促的事物
秋天的丰盛仍铺在田野
夕阳一个打盹，就滑入西山
父亲只好顶着星子
赶时间，捆扎散落的玉米杆子
冷风是一把卷刃的钝刀
到处挥舞
却无法帮他收拾
时间是一个无情客
把庄稼催促成熟，让草木枯萎
祖父也被它放倒埋进深山
之后的每年里
我们赶着仓促的思念
频频悼念一个空去的日子
姐姐
扫把与地面摩擦
沙沙声也扫走一截光束
每次躬身里，有形似中年的母亲
灰尘不断呛出的咳嗽
也像是母亲的
她正在抄袭她的每个神态
掉落的叶子
是时间的另一种走向
苍凉光阴，已养老身边许多事物
包括我的姐姐
衣物内下垂的乳房
有一种最沉默的佐证
在这广阔的人间
她把方寸之地扫的如此仔细
风就停歇在屋檐和树枝上
也停歇在她肩头
我们都知道，风再起时
落叶是迟早的事
而所有这些
始终都是无法阻止的
剥黄昏的人
山寺木鱼敲打整座山的寂静
偶尔，留下一截空白
让慈悲的人去忏悔
而她，只在窗前剥一枚橘子
也剥去几粒鸟鸣和晚霞
时间无限放大，又不断缩小
有光束聚拢在她身上
落在手上，也落在微驼背部
光很轻
身后的影子也很轻
当最后一瓣夕光沉入釉色
她已剥完了整个黄昏
也放下了整个黄昏
最先落的叶子
一生被压缩成这条街的长度
黄色马甲
像是最先抵达秋天的叶子
她埋头清扫着大街
直到把星子扫没，把天空扫亮
汗珠也渗出冰凉的额头
她说一辈子太难了
命运被掌心磨出新的纹理
梦里都在清理生活抖落的碎屑
又不能举起扫把反抗
时间以永恒带走了她的丈夫
风每年替她擦拭墓碑
而她用微薄工资
为上学的儿子，清扫前路荆棘
唯独自己是
最后一片被忽略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