弍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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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记
在黄昏里低垂着
从远处看，像一场无名大火
脱去最后一粒金黄
庄稼人会把稻草打成结
捆绑村子上方的炊烟
也拴紧收割后远行的脚踝
从低垂到被风吹散
只需祖母颤巍巍的手
塞进灶膛烧成灰，再用铁勺舀出
堆在后院的空地
直到积成小小的山丘
多像秋天里走失的人
倒空自己积攒一生的谷粒
被亲人埋成土包
他们竟有如此相似的一生
历经风霜与焰火
最终被时间一一放倒
花生辞
在泥土深处测算时辰
等熟悉的铲子，破开黑暗的禁锢
连根拔出，用竹篓背回院子
再晾晒个三五天
外婆就急急地褪去麻衣
剥开单薄红皮，取出饱满籽粒
也有碰到不好的年景
她便从愁绪罅隙内
刻意漏下几粒，藏进布袋深处
翻炒成岁月的零嘴
而今，外婆与泥土
已有了更紧密的贴近
异乡的酥味，也曾鼓胀过衣兜
怎么也尝不出那种微甜
多想为这坑洼怀念的诗行
添一抔泥土，来弥合墒情的缺口
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根须
藏在年月里的集市
大芦街有一条古老集市
仅够两人侧肩而过
蔬菜与水果，随意晾晒在地上
补铁匠把清晨敲得叮当响
凉皮店的女人，舔着碗底红辣油
街内吆喝声都能撞破墙壁
一些人刚散，又陆续来几个
只有瘸退的乞丐，攥紧左侧衣襟
用目光胆怯称量着对面摊点挂的膘肉
时光静止在他肩头
身后影子试图撑起弯曲的脊梁
而落在瓦檐上的光束
忍不住，一个趔趄掉进空碗
是那么的突然
惊吓也是那么的突然
薄雾的早晨
薄雾未散，寺庙隐约浮动低处
若有神明途径人间
也会敛衣静坐
英咀村的庄稼开始倒伏
细雨的早晨，适合暂缓锄头
母亲揭开铁锅盖
将煮好的鸡蛋埋进父亲碗底
我们已习惯了这样
时间蜷在豆荚的腹部
露珠悬垂，虫鸣日渐稀疏
攥紧一把潮湿的泥土
忽惊觉，故乡已没了仇人
只剩族谱里
几个不敢去触碰的姓氏
乡村的夜
星子总比城里的亮些
有的划入河心，有的滚落荒野
期间，有几枚松针垂落夜露
成为时间的另一种指向
将寂静，摔碎出更多的寂静
时间也在此压弯
一件薄衫在铁丝架上飘动
仿佛有了骨头，撑起驼背的岁月
偶尔与凉风撞个满怀
抬头与月亮碰杯
有时想它是把冷剑，一柄弯刀
有时只愿它是薄薄的瓷
不必盛满时光
只照耀檐角、草垛、虫鸣
就已足够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