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简史（组诗）

时间简史（组诗）

苍茫

有时候，我以为

只要沿着平行线一直走下去

就会在时间的拐弯处

遇见那些逝去的亲人们

我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

他们以树的形象

站立于北方的风中

那些隐藏很深的孤独

抱紧了脚下的泥土

并臣伏于头顶三尺的神灵

这些年来

他们守着内心的执念

仿佛守住了最后的尊严

此生的落叶

会因一列火车的呼啸而过

陷入无尽的苍茫

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灵魂

默念了多少遍六字真言

才安抚住颤栗不止的肉身

逆风奔跑 

风从未消失。我的肉体

只是将我的灵魂，暂时收容

那些用旧的时光，隐居在

我白发和皱纹之间 

它们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奔跑，只是我在寻找

用一种低飞的姿态

去接受生命中那些必然的疼痛 

我的曾祖父、祖父、父亲

他们已经在风中过早凋零

成为尘埃的一部分

我又能怎么样？无非是

让失陷于中年的孤城

让尾随在风后面的雨、霜、雪

按照它们的方式，完成蹂躏

风偶尔会停。这个时间

世界会出现一个隐密的通道

我要在孤独和宿命之间

找到第三个出口

目光

整个下午

那头临刀的老牛

在牛肉汤店外的车栏里

一声不吭

食客的目光，在它身上

练习解剖术

直到那把沾满血渍的屠刀

从砧板上起身

缓缓地向它靠近

老牛就这样一直保持着

站立的姿势

夜色降临前

它要将眼睛里的光

还给屠刀

更迭

衰老仿佛是一件瓷器

隐于世间的尘埃中

独自消弭

有必要找到一个替身

作为健忘症的药引

命运的拐杖

试图还原一株树的过去式

然后搀扶着落日，缓缓

走向更深的夜色

可以确定的，是经过

而不是抵达。必须承认

主观的鞋子，注定要

踩下客观的脚印

小手伏于枯手之上

两段时光交集的那一部分

被紧紧握住。像握住了

我们生命中的偶然和必然

石头是一座山

我知道，如果我长久地

保持沉默

周围的人，就会把我

当作一块石头

改变我存在的方式

石匠试图在我体内

取出一座佛像，一尊菩萨

或者一块墓碑

瓦匠更愿意让我成为墙的

一部分，路的一部分

羊圈的一部分

孩童们倾向于把我推进河里

他们希望流水将我打磨成

一轮能够飞行的月亮

只有那位年迈的牧师请求我

来到教堂前忏悔

他说，众生皆有罪

作为替罪羊，你是幸运的

流水琴音

打坐在溪边的石头

渐渐有了人的雏形

他一伸手

便抓住了流水的软肋

并从中取出了一架古筝

和一张旧琴谱

那时候，万物竖起了耳朵

他用花指，拨出了云朵

和山的背影。落山风

缓缓吹过，和归鸟一起

安抚落日的荡漾

流星划过苍穹

有了明确的指向性

一场暮年的雪

暂时搁浅在一枚松针上

山顶的禅寺里，一位小沙弥

身披月光，宛若石雕

大山背面的积雪

原谅一座山的阴影

等于承认事物的两面性

积雪暂时接受的庇护

隐约可以窥见

大面积落单的闪电

冷是典型的保守主义者

它分配的少量温暖

不足以让雪完成两种

身份的自然转换

牧羊人赶着的羊群

扒开雪，寻找冰凉的枯草

那些散乱的蹄印

像雪地突然开出的花朵

存在与时间     

时间一直都在。我只是

它在人间的一个替身

许多时候，我想做的

和它要我做的

是一个纯粹的矛盾体

我曾在预言的花朵里

虚构一万种果实

藏有天机的那一颗

至今下落不明

直到今天，时间才承认

生存和死亡的辩证关系里

尚有无法修补的漏洞

星空的辽阔却难以容纳下

一块墓碑日渐寂寥的阴影

夜色的深沉，让那些

即将喊出山川和河流的飞鸟

突然变得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