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 · 柚子树及其他（3首）

小巷

生活绕进巷子

七转八弯

世俗的绳结，无须刻意拉直或铺平

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护住巷角

也护住我体内

摇晃欲坠的微亮

巷口有路，我习惯

它向外泛指的隐喻

指向高速、铁轨，指向沙漠分蘖的绿

指向无路处，踩出大路通天

小巷，则幽僻之境收拢暮色

高墙矗立挡风

半截青砖收容灵魂的臆想，铭写

我内心的门牌

几棵柚子树

冬天把呼吸凝成冰棱

柚子树枝条探过矮墙

——叶片，贴着薄冰

似月光的凝脂

我揭下，拓印叶子鲜活的形状

尽管冻疮在指节红肿

心，却依然贪恋

掌中那滑溜溜的凉

送进嘴里

咔嚓！融化，寒凉直抵肺腑

一种猎有所获的快意

充盈整个冬季

尤其那猛然全力一摇

枝条战栗

簌簌，刷刷……

冰片如万千残月

涣散凋零

转季，柚花吐蕊，幽香浮动

秋阳浸透柚子的浑圆金黄

可我的思绪

总被某一片冰擒住——

它拒绝融化

固执悬停

那寒冷的枝头

深井

深井的水

直溜溜提上来

映现——木槌起落捣衣

菜根抖落泥沙

絮语漫过青石板走远

更多人间烟火，盛进水桶清凉

扁担悠悠，荡回各家

巷口，修鞋的年老板

(靠钉子、锤子、锥子谋生

不知怎就被尊称“老板”了)

俯身借清水照面，坦荡无遮

理发的小张师傅

拧干井水浸透的毛巾

递给顾客，拂过额头如抹上清凉

谁担的水花飞溅

湿了我的小板凳、连环画

画中隋唐英雄好汉的眉目

清水湿润，竟也温和起来

兵器寒光化作柔波

但鸡鸣狗吠

像浮萍漂于水面，仍不肯歇息

井泉，小巷生活的源头

无心深究

也无须提炼

水中镜像，晃荡变形，澄明清晰

因我的焦渴而珍贵

如今，井已封盖弃用

唯花岗岩镌刻的简介，渗透水印

怀旧文字绵延

低语一声：小巷安然

2025.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