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天,只有当北方的寒流开着队伍似的,一波儿一波儿越过南岭,穿行在广州的大街小巷中时,空气中才有了一点冬天的味道。
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呼吸着这来自北国的冷冽的寒风,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寒风啊,我从你的呼啸声中嗅到了故乡的味道,你一定从故乡的原野上经过,你是否给我捎来故乡的消息?请告诉我家中年迈的老父是否安好?请告诉我北国的天空是否飘洒着雪花?请告诉我故乡的腊梅是否吐蕊?寒风不答,它只是使劲地掀起我的衣角,将我的思念扯得更长。
冬天是吃火锅的季节,广州的各大酒楼餐厅争先恐后地推出各种各样的火锅,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招牌,瞬间就把我的记忆带回故乡的小院,带回那些过去的岁月里。
那时候家里穷,有时候火锅的料子只有些青菜,萝卜,豆腐。但是却依然吃得香。外面雪花纷飞,屋里暖意融融,火锅噗噗打打,满屋飘香,其实吃得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那份温馨,是刻在记忆里的团圆滋味。
最让人怀念的是母亲做的羊肉炖粉条。但是这种火锅却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吃到。母亲先是将腊月里腌制好的腊羊腿先用砂锅炖熟,然后拆掉骨头,切成肉丝,放一边备用。再把锅烧热,加入干辣椒炒出香味,放入姜丝,再放入羊肉,加入酱油,翻炒几下,然后加点腊羊肉汤,煮滚后烩入家乡特有的那种细细的红薯粉条,加入胡椒,蒜苗,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羊肉火锅就做成了。我尤其喜欢捞羊肉锅里那细滑的红薯粉条吃,吃到口里是软软的,香香的,吃到胃里那才叫一个温暖和舒服啊,可惜母亲已于今年四月仙逝,我们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做的那种羊肉炖粉条了!
那些个飘雪的清晨,总是被母亲在院子里刷刷地扫雪声惊醒。虽然总是早早起床的母亲怕我们冻着,早已在堂屋里烧起了旺旺的火盆,可是害怕寒冷的我们却依然贪恋被窝里的温暖,只是探出头,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出神。
这时已经起床的父亲总是从这一个床头拍到那一个床头,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唤着:大丫头,二丫头,起床了,喂脑袋了。堂屋里,煨在蜂窝煤炉上的稀饭锅正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炒萝卜干的香味也直往我们的鼻孔里钻,我们却依旧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父亲不厌其烦地催了我们一遍又一遍,到最后看到我们不但没起床,反而把头更深地往被窝里埋去,就半是怜爱半是生气地嗔怪道: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哪里有一点朝气,一点寒冷都不能克服,将来还怎么干事业,干革命!这些话在那时年少未经世事的我们听来,只是觉得又老套又迂腐。如今独自在异乡打拼,却再也听不到父亲催儿早起的声音,每天都是在闹钟的无情催促下不得不起床去面对生活的艰辛。历尽了世态炎凉,再回忆起父亲那曾经那么让人不耐烦的催促声,只感觉到无比的温馨和亲切,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怜爱。
南国的冬天像我们小时候经常患的那种病一一打摆子,一忽儿冷,一忽儿热。每当寒流南下时,就冻得人直发抖,但是人的心里还是有盼头的,知道顶过这几天寒冷,就会重现温暖。果然寒流一过,阳光一出来,花还是照样红,树还是依然绿,仿佛春天又回来了。北国的冬天却很漫长,天寒地冻,万物萧条,衰草遍野,人人穿得像个胖胖的北极熊,瑟缩着,颤抖着,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望着冬天早日过去,春天早点来临。在我的记忆力,冬天只见过两种花儿,那是天上飘下的雪花和凌寒的腊梅花。
雪花总是在极冷极冷的天气,从灰沉沉的天空飘飘洒洒,铺天盖地一般飘落下来的,洁白而又轻盈。她是那样调皮,像一个着白袍的小精灵,在天地之间尽情地飞舞,她又是那么贪婪,占据了高山,掩映了湖泊,覆盖了原野,直到天与地一片银白,都变成了她的世界,她才满意!
没有见过雪的南方人,总以为她很美很浪漫,都很渴望领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风采。可是我在故乡时却是极讨厌下雪天的,对于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下雪,就意味着寒冷,就意味着挨饿受冻。
那是读高三的那一年冬天,有一天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雪花,小小的,一片片像蒲公英的花絮一般在校园里飘荡,轻盈又缥缈。吃完晚餐走在回教室路上的我,对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也是充满喜爱的,还伸出手接了几片在手里,顷刻,她们就在我的手心里化作了小小的水滴,她们的生命如此短暂,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可是在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我却对这雪花充满了恨意。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天上依然在飘着雪花,已经不是刚开始的小雪片,而是鹅毛大雪了,地上已经被厚厚的雪覆盖住看不见路了,我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宿舍走,突然一脚踩空,右脚踏进了旁边的排水沟里,当我把脚拔出来时,右脚上的白球鞋已经面目全非,右边的裤腿上也沾满了污泥,臭气熏天。蹒跚地回到宿舍,打来一盆冷水,把白球鞋,袜子和裤腿洗净拧干后,我却犯了难,面裤虽然还有一条,但是里面的秋裤却没有了,那时候家里穷,冬天穿不起毛裤,就是那条秋裤,还是捡哥哥剩下的,白球鞋也只有唯一的一双,怎么办呢?难道明天穿一条裤子,光着脚去上课吗?那岂不是要被冻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白球鞋和秋裤塞进被窝,期冀依靠自己的体温,能把鞋子,袜子和秋裤捂干。雪花在诗人的笔下是浪漫迷人的,可是对于穷人来说,她一点儿也不迷人,她只剩切骨的寒冷,所以我很讨厌下雪天。想来我有二十余年没有再见过下雪天了,如今再回忆起那些艰苦的岁月,心里竟然满是怀念。
也是在极冷极冷的天气里,在故乡庭院的一角,有一棵爷爷种下的腊梅树,在她那像少女一样清瘦秀丽的小树枝条上,小小的鹅黄色的花朵每年冬天就会静悄悄地开放着,她是那么清高,又是那么傲娇地面对寒风和冰雪,越是严寒越是绽放出异香,她以明丽的形象,娇嫩的色彩,特别的暗香给寒冬单调的庭院增添了一抹亮色。
哦,久违了的故乡的雪花,你是否依旧轻盈洁白?哦,久违了的故乡腊梅,你的树干是否比以前茁壮?你的芳香是否依旧!
冬天的味道是寒冷的,可我的回忆里却充满了温暖,——那是故乡的味道,是亲情的味道,还有腊梅萦绕不散的暗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