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与夜郎的机缘,我恐怕比诗仙要幸运得多,曾三度踏入赤水河畔的红色名镇,饱览佳山秀盛事,心潮涌动间,便去探寻杯中琼浆的千年身世。方知,茅台镇酿酒一事,据传可以追溯到远古的大禹时代。传说当时赤水河的先民已善酿酒,而真正使此地佳酿扬名的,却是《史记》所载汉武帝饮后“甘美之”的有关赞誉;至于后来茅台镇所产佳酿能够走出深山,发扬光大,则是唐宋以后的事了。此后,茅台镇所产之酒更是声名鹊起,逐渐成为历代王朝的贡酒,且借海上丝绸之路而远播异域,从此享誉海内外。
关于夜郎,诗仙李白曾留下“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的忧思,更兼其身负“流放夜郎”的际遇,世人为之扼腕不已。相传《流夜郎赠辛判官》之诗,就是其流放途中所作,借以寄托情怀,诗中追忆的,正是昔日与“五侯七贵”同杯共饮的盛景。遥想名满天下的谪仙人,满怀“我寄愁心”的郁结行至夜郎附近,却未能一品此方水土滋养的琼浆玉液,岂非造化弄人?最后,徒留“同杯酒”的追忆与未尽的杯盏之憾。由于诗仙与夜郎的这段渊源,茅台镇为其塑像一尊。因诗仙盛名加持,在历代文人的诗行之中,“夜郎”一词便频频闪现,化为一条绾系古今的文化纽带。
而今,世人提及茅台,眼中多是“飞天”之价昂与稀缺。而在我内心深处,贵州大曲却是茅台家族里最温厚可亲的成员,它沉静、醇和,如默然无声的知己,只待你慢慢贴近而细品真味。尤其那款“似水流年”1.5L坛装,大肚能容,且深谙“顺天敬人,明理厚德”之要义,就像有一只手悄然引着你,走入时光深处。初入口时,酱香气势磅礴,焦糊香与粮香缠绕交织,饱满醇厚中隐含着绵柔力道;待后味回甘时,又悄悄渗出几缕温润的甜意,悄然绕舌不散。坛深酒沉,愈是年深岁久,愈是陈化生香,静待岁月之手耐心打磨出更圆融温润的酒魂来。这般醇厚绵长、引人入胜的滋味,竟让我初次沉醉便迷失了心性,直坠入那“断片”的混沌之中……
杯中有真意,酒醉见性情。在这醇香弥漫的温柔里,我早就记不清自己是否曾饮“三百杯”了。意识模糊之际,却恍惚间瞥见千年之外的景象:诗仙一袭青衫,步履踉跄,吟罢一首《流夜郎赠辛判官》,又叹息连连,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这赤水河畔千年传承的酱香所吸引,朝着酒香氤氲的坛子走来。他俯身深嗅,那神情仿佛欲把整坛琼浆揽入怀中。闭目良久,似要凝住这一瞬间,忽而双目精光湛然,仰天喟叹:“噫!赤水之精,夜郎之魄,尽萃此中矣!昔年抱憾空过,岂知天藏琼浆待今朝!”那声音穿透了千年的时光屏障,将那与这绝世佳酿擦肩而过的千年遗憾,化作一声满足的长笑,消散于馥郁的陈香气息之中。
夜色渐浓,酒雾缭绕如幕,回望诗仙醉邀明月处,于一片迷蒙间,那雕像竟恍若微醺含笑,容颜在酒气朦胧里显得格外柔和。昔年那未饮的缺憾,此刻被这赤水河畔的醇香填满,于氤氲的雾气中弥合了。或许,就是这琼浆玉液,抚慰了诗仙千载难释的愁怀,亦润泽了我辈干涸的心田……最终又以一滴水的纯粹,在人心深处汇成一泓消解“万古愁”的河流。
靛蓝色的坛子,琥珀色的酒液,看起来清清亮亮,却仿若人生缩影。初成时无声沉淀,浮沉间历经熬煎;盛年颠簸流转,于岁月炉火中凝就醇厚;待铅华洗尽,澄澈通透,方明了“诗酒趁年华”的真味。这坛中封存的,何止是酒?分明是山河岁月、百味人生,是将大地深处的灵气与千年的执着深情,尽纳于静默时空的一汪纯粹之中。
“醉者神全”,我与友人在“茅台酒节”上共饮的那款“似水流年”酱酒,也许是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以至于多年以后,仍有一种晕晕乎乎、飘然若仙的幻觉。而传说李白当年行至夜郎附近,只吟诗一首便怅然离去,留下了华夏酒史上一段令人扼腕的空白。而我辈之幸,竟是在这赤水河畔,替诗仙补上了那一杯迟到了千年的酒。
夜色迷离,酒香袅袅,如丝如缕,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牵系着游人的心魂,相看不厌,依依难舍。那河畔弥漫的芬芳,浸润了过往的诗行,晕染了渺远的时空,更将“天人合一”的古老哲思,悄然融入赤水河的波光与茅台镇的夜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