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盏灯

一、兔子灯与山茶帕（1990年冬）

腊月十四的雪压弯了金堡村的竹梢。父亲蹲在灶台前，用开裂的手指编竹灯笼。竹篾是从祖坟旁的老竹林砍的，每劈开一条，都带着"咯吱"的冰碴声。母亲在里屋疼得咬住蓝布帕子——这是她从重庆带来的嫁妆，帕角绣的山茶花浸着嘉陵江的水汽。

"斌斌！"父亲突然对着襁褓喊出声，惊落了房檐的冰棱。他连夜跑到镇上小学，请王老师在红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煤油灯下，父亲的手指被竹刺扎出血珠，染得兔子灯的眼睛发红，像极了母亲帕子上的山茶。

二、琴坊雨夜（2003年秋）

你总记得琴坊屋顶漏雨的叮咚声。父亲用三担稻谷换来的紫檀木，在霉味里泛着暗红的光。他教你："琴腔要挖得像季河的弯道，声音才淌得远。"你看见他手背的冻疮裂开，血珠滴在琴板上，被他用松香匆匆掩住。

那夜台风掀翻瓦片，雨水灌进母亲腌泡菜的陶缸。她突然用重庆话骂人，把发霉的萝卜干摔在泥地里。父亲默默把最后块干粮塞给你，转身继续刨琴板，刨花在风雨中飞成白蝶。

三、藏在烧饼里的秘密（2013年春）

征地合同藏在烧饼炉的砖缝里。父亲走时攥着的半块烧饼，咬痕深得像他额头的皱纹。你在火葬场才懂，他为什么总说"烧饼要烤得梆硬才好存"——那张泛油的纸片上，写着给你存了三年的学院学费。

送葬时，母亲把父亲做琴的凿子埋进坟头。她突然用川剧调子唱："老槐树啊莫发芽，等我夫君转回家..."唱到"家"字突然失声，抓起坟前的新土塞进嘴里。

四、银坠子与碎瓦片（2019年夏）

婷婷耳垂的银坠子晃着东北的月光。她说鸭子屯的冰面能照见人影，却在你家老屋废墟里踢出个生锈的琴弦轴。"这纹路像不像松花江的冰裂？"她蹲下身时，银坠子勾住一丛野草，草根缠着半张1990年的红纸——"斌"字还剩半边。

你们在荷塘偷莲蓬那夜，她忽然说："我爸的骨灰撒在查干湖了，带着他拉了一辈子的破二胡。"你看见荷叶上的露珠滚下来，在月光里串成父亲没做完的琴弦。

五、三地雪（2024年春）

天天出生那夜，金堡村的雪裹着重庆山茶的香。母亲非要用蓝布帕子接胎盘："斌娃出生时垫过这帕子的，吉利。"婷婷的东北婆婆寄来虎头鞋，鞋里塞着查干湖的干荷叶。

你发现父亲最后那把琴的琴箱里，刻着极小的一行字："给斌斌和媳妇打的新床木料"。原来他早就备好了紫檀料，藏在烧饼炉后的墙洞里，木纹里渗着三十四年的油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