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四首

（1）空村

村空了，瓦片就开始说话

褪色的窗棂也在说话

只有歪斜的石磨还在沉默

守着最后一粒发霉的麦种

那个蹲在老屋门槛的人

数着屋脊裂开的瓦当

当瓦当模糊了他那浑浊双眼

自己的指纹也长出了青苔

井台空了，月亮也空了

半截扁担挑着破碎的银河

在老屋的蛛网里摇晃

他抚摸老屋裂缝墙壁

学老银杏树抱紧年轮的伤口

直到脊背弯成拱桥的弧度

直到月光在皱纹里结出盐霜

（2）果园里小屋

北风吹着口哨叩响果园小屋窗棂

苹果枝用冻僵的指节

在灰白篱笆墙上刻下掌纹

生炉火的老人

剪断最后一截枯枝

霜刀正劈开老墙裂缝

露出半截蜷缩的苹果蒂

他数着盐粒腌制时光

看霜花在木桶里结晶成星群

而果园深处

所有未嫁接的枝桠都在练习失语

他不知道

自己与那些被剪落的芽孢

能否赶在霜期结束前

重新长出苹果味的年轮

（3） 乡村果园

十月了，村后的红富士

放下高傲身段

谦卑地低下头

向大地交出褶皱的账本

枝桠在糖度仪里弯曲成

黄金海岸线的弧度

套袋苹果们正在褪去灰色外纸衣

果柄处还留着果袋的齿痕

它们用秋霜在枝头书写

维纳斯黄金与瑞雪的暗语

每个字符都裹着栖霞的月光

果农把岁月装订进果箱

百万吨的甜度正在装箱

收购商的游标卡尺划过果肩时

会读出1871年约翰·倪维思

留在烟台土壤里的经纬度

那些被剪落的芽孢在暗处练习

用果蜡封印栖霞的秋声

而枝头最饱满的苹果

正用果核丈量着

从苹果博物馆到电商云仓的距离

（4）背影

与果园相处久了

会把皱纹、盐粒凝进掌纹

扁担压弯的脊背

正把晨昏捆扎成褪色的补丁

脚步踩着露水与霜花

分不清皱纹里荡起的涟漪

与白发间堆积的雪

哪部分，才是年轮的刻痕

日子一半长出根系，一半飘成纸鸢

在村口老槐的褶皱里

父亲的背影正被暮色

折叠成越来越浅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