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军旅作家衣向东长篇小说《曾在部队扛过枪》解读
“一朝戎装,终生军魂”——当特战三级士官林梳雨得知复员消息时,“身子僵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个凝固的瞬间,精准刺中了数百万退役军人的集体记忆,也拉开了长篇小说《曾在部队扛过枪》的壮阔序幕。这部由百花文艺出版社2024年7月推出的作品,不仅入选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更是当代文学里关于退伍兵作品创作的扛鼎之作。著名军旅作家衣向东以沉淀二十载的思考,为退伍兵谱写一曲永不褪色的、荡气回肠的时代赞歌。中国作协副主席徐贵祥指出,作品“为退役军人转型提供文学范本”。《文艺报》原总编梁鸿鹰强调,这是“民族精神补钙之作”。
(一)
《曾在部队扛过枪》是衣向东转业近二十年后创作的一部准军事题材长篇小说,聚焦复转军人群体回归社会的生存图景。全书以主人公林梳雨的人生轨迹为主线,编织起当代退伍兵的精神图谱。主人公林梳雨转业后首先面临身份转换的阵痛,心中铭刻下深刻军旅烙印。在刚刚度过的军旅生涯中,林梳雨作为反恐大队特战三级士官,他十二年间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四次,在刀尖上行走的岁月铸就了他率真耿直的军人品格,却在退伍后遭遇剧烈文化冲撞。脱下军装的瞬间,他站在退伍仪式队列中凝望远方,军号声仍在耳畔回响,可当面对领导酒驾闯入办公区的危机,已经安置于烟威市委政法委工作的他,不顾同事“好心”劝阻冲上前阻拦;主动整理女同事杂乱办公桌面等“不合时宜”的军人作风反遭埋怨、引发矛盾,在机关单位成了格格不入“刺头”,最终辞去编制工作。
父亲公务员身份带来的生存哲学与军人血性的碰撞,成为他转型的导火索。当他在月子中心外拦截领导车队时,围观群众的指责与网络暴力如潮水般涌来。这种撕裂感,衣向东在小说中把他成功地具象化为“退伍综合征”——军人的荣誉感与社会的潜规则形成尖锐对立。对此性格分析,著名评论家梁鸿鹰点评说,作品“直面退役军人特有的心理情感,将转型阵痛刻画得入木三分。”
退伍兵营地的精神重建,是林梳雨辞职后的人生破茧之路。樱桃镇的春雨浸透着林梳雨的创伤记忆,这里埋葬着恋人孙颖的亡魂。为追查凶手,他踏上自我救赎之路,却在调查中发现了更广阔的天地。与预备役军官叶雨含的相遇,让他意识到“守土有责”的军人使命可以转化为守护家乡的力量。他重建精神家园,带领战友将废弃小学改造为“退伍兵营地”。这个由伤残军人贾亮、创业先锋何昌贵、预备役教官吴一天等组成的特殊群体,在迷彩服与运动鞋的碰撞中,将军营文化注入社会肌体。夜间紧急集合的哨声、战术训练场的尘土、军歌嘹亮的回响,构建起超越物理空间的精神家园。这个空间既是退伍军人的“精神堡垒”,更成为当地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的重要力量储备。
小说中的“象牙山大火事件”将故事推向高潮。当火舌舔舐松林时,林梳雨带领的退伍兵分队如离弦之箭冲入火场。烧焦的迷彩服上结着血痂,疤痕与烟灰混作迷彩,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火墙。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既是对军人使命的终极诠释,也是对“若有战,召必回”誓言的庄严兑现。英雄归来,在火灾面前集体涅槃,“军人”二字的重量在烟火中铮然作响。
衣向东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为精神坐标,打造永不褪色的军魂传承核心主题,在小说中构建起三重主题空间。
身份认同的永恒命题:当林梳雨目睹战友在单位“弯腰叫科长”时,他既痛心于军人气节的消磨,也理解体制生存的复杂性。这种对“我是谁”的追问,直指退伍军人最深刻心理困境——军营塑造的价值观与社会运行规则间的鸿沟。
“若有战,召必回”的誓言实践:小说通过两次“紧急集合”实现主题升华,一次为八方驰援营地建设,一次为扑灭森林山火,昔日的军令化作社会动员力,使抽象的忠诚蜕变为具体的行动。预备役军官叶雨含卖掉婚房资助营地的壮举,正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当代诠释。
崇高与平凡的辩证统一:谭春燕副局长将女儿的国企岗位让给退伍兵王静怡,既彰显奉献精神,也不回避代际矛盾的代价。衣向东拒绝塑造“悲情英雄”,而是让角色在现实泥泞中坚守光芒——林梳雨们明白:守护婴孩的安眠与扑救山火,本质都是对“为人民服务”誓言的践行。
小说主题在2024年建军97周年的时代节点上,成为一曲献给退役军人群体的深情礼赞。
(二)
在各行各业有着庞大的退伍兵群体,他们为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在当代文学作品中却少有大部头的力作来反映这一群体,当代文学人物画廊里也没有可圈可点的退伍兵形象。《曾在部队扛过枪》做了一次有益的积极探索。衣向东运用成熟的现实主义笔力,通过对退役军人光荣与梦想的深情书写,对他们所处生活背景及社会环境的全景描摹,充分展现了军旅生涯在退役军人身上留下的深刻烙印,刻画出一组丰满动人的形象,特别是主人公林梳雨形象的成功塑造,填补当代文学中退役军人书写的空白,为当代文学人物画廊提供了立体丰满的“退伍兵”形象。
赤子之心与军魂永驻是他突出性格特点。复员后,他因耿直率真的军人作风与社会规则发生激烈碰撞:为保护月子中心婴儿阻止锣鼓队喧闹,因主动整理同事桌面引发矛盾,但他坚守原则,体现其“爱憎分明”的赤子情怀;他夜不能寐时“醉里挑灯看剑”,辞职创办“退伍兵营地”,将废弃小学改造为精神家园,彰显"一朝戎装,终生军魂"的信念。
他刚毅坚韧、担当责任。面对身份转换的阵痛,林梳雨展现出军人特有的行动力与使命感:他放弃事业编制,敢于突破困境,带领战友克服资金短缺等难题建立训练营,为退役军人提供价值实现平台。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在象牙山火灾中,他率战友"迷彩服被烧烂,脸上带疤"仍冲锋在前;在彩虹桥大巴坠河救援中,以“紧急集合”展现“若有战,召必回”的誓言。
林梳雨的形象并非单薄英雄符号,而是兼具脆弱与升华的立体存在。他“一根筋”的性格构成戏剧张力的核心:复退初期因阻止锣鼓队喧闹被埋怨,筹建营地时因固执己见与父亲冲突,追查女友真相时不惜对抗权势,另外对“官二代”吴一天的偏见,到认可其军人赤诚;从不解父亲“唯唯诺诺”,到理解体制内生存的复杂性,体现其破除刻板印象到一步步走向成熟的轨迹。这种不回避复杂性的创作态度,使英雄形象告别扁平化,让崇高更具人间烟火气。
这种棱角分明的性格恰如评论家岳雯所言,是“值得被社会珍视的品质,哪怕它带有某种冒犯性”。主人公形象的成功塑造在于作者没有将其理想化,而是真实展现其内心挣扎——对军营的怀念、对现实的无奈、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使人物立体可信。其形象打破“退伍即边缘”的刻板叙事,诠释了军人品质在和平年代的延续价值——“他们把迷彩服穿在心里”。
群像叙事使作品突破单一主角的局限,形成丰富多彩的退伍军人光谱。身残志坚却坚持捐出抚恤金建设营地的贾亮,象征着永不褪色的奉献精神;变卖婚房资助营地运营的预备役军官叶雨含,诠释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集体主义;创办家政公司解决战友就业的何昌贵,展现军人精神在市场经济中的新生;就连背负“官二代”标签却在训练中找回本色的吴一天,也为群体形象增添了现实质感。这些人物共同构成退伍军人的多元生态,打破了社会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
作家对女性角色的塑造亦颇具突破性:尤其小说中叶雨含的形象,打破了军旅文学中女性常被边缘化的窠臼。作为预备役军官,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中绿花”,而是兼具指挥才能与管理智慧的现代女性。她以专业素养参与营地建设,更以卖掉婚房的决断证明:战友情谊超越物质算计。孙颖作为林梳雨的恋人,在遇害前展现出的独立坚韧,打破了“男性保护者—女性被保护者”的固有叙事模式。这种性别平等的视角拓展,使小说的人物画廊更加丰富饱满。
(三)
作为衣向东“二十年磨一剑”的转型之作,《曾在部队扛过枪》的艺术价值体现出三重维度:
军人式叙事风格突破:小说结构严谨,既聚焦个体命运,又反映群体状态。叙事节奏张弛有度,体现出衣向东特有的“军人式”叙事风格——语言简洁有力,情节干净利落,情感表达直接而克制。小说大量使用军营专业术语和训练细节,如“紧急集合”“队列训练”“内务检查”等,不仅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也让读者感受到军营文化的独特魅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小说成功地将军事文学特有的紧张感和使命感,融入到退伍军人回归社会的平凡叙事中,使作品既有军旅文学的阳刚之气,又不失现实通俗小说的可读性。
专业细节赋能真实突破:从“夜间紧急集合”的紧张到“内务检查”的严苛,从队列训练的整齐划一到军歌号角的豪迈铿锵——军营特有的仪式感与文化符号被精准复刻到退伍军人现实生活中来。当林梳雨听到军号声“像被电击般站起”时,军事记忆已化作身体本能。
双线结构交织张力突破:以“退伍兵营地的涅槃重生”为明线,林梳雨将废弃小学改造成“退伍兵营地”,悬挂“纪律严明,能打胜仗”的标语。这里成为退役军人的精神堡垒:伤残军人贾亮捐出抚恤金支持建设,预备役军官叶雨含变卖婚房资助运营,背负“官二代”标签的吴一天在训练中找回本色。营地开展城市应急演练时,迷彩服与消防设备碰撞出独特火花,退役军人化身“不穿制服的守护者”。以“追踪樱桃镇的血色真相”为暗线,林梳雨重返埋葬恋人的樱桃镇,追查恋人孙颖遇害真相。在追凶过程中,他既要对抗幕后黑手孙树茂的栽赃,又要解开自己与孙颖因军令分离的遗憾。最终在警方协同破案中实现正义的“雷霆降临”。这种结构使本作品既涌动着军旅文学《士兵突击》的热血,又具备《白鹿原》的厚重。
另外本小说成功运用象征手法,营造“退伍兵营地”的象征空间。这既是物理空间,也是精神符号。当废弃小学挂起“纪律严明,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标语,这个空间既承载着军人精神家园重建的渴望,更成为军魂在社会土壤中延续的隐喻——军人精神在社会土壤中的重生,理想而不虚幻,崇高而不悬浮。
(四)
为和平年代军人精神赋形,《曾在部队扛过枪》这部作品对当代社会具有多重启示价值。作品提出一系列发人深省问题:一个健康的社会该如何对待退伍军人?如何帮助他们完成身份转换?如何为军人精神找到新的施展场域?“退伍兵营地”的虚构实践,实则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社会方案。当作品于2024年建军97周年之际面世,它超越文学范畴,成为一曲献给退役军人群体的精神颂歌。
重塑退役军人形象,体现出它的社会价值:小说回应了“退役军人污名化”的现实困境。通过林梳雨从“被误解”到“被尊崇”的转变,呼吁社会正视军人精神遗产。正如徐贵祥所言:“作品让军人成为全社会尊崇的职业从口号走向具象。”
拓展军旅文学边界,它呈现出很高文学价值:作品突破传统军旅文学对战场英雄的单一书写,关注“后军营生活”的复杂性。梁鸿鹰指出,作品“为当代文学补上了退役军人转型的重要章节”。
建构时代精神坐标,它彰显出鲜明时代精神价值:在功利主义盛行的当下,林梳雨的“不计得失”与“使命必达”形成强烈反差。作品通过“退伍兵营地”这一空间,探索了集体主义精神在市场经济中的存续路径,为“躺平”“内卷”等当代社会焦虑浮躁症提供精神解药。
从更长远的文学史维度看,《曾在部队扛过枪》标志着衣向东创作的重要转型。从《牟氏庄园》的乡土叙事到《站起来说话》的现实关怀,这位从军24年的作家最终在退伍军人题材中找到精神归宿。2024年12月份在京举办的该小说研讨会上的高度评价与影视改编的积极推进,印证了其社会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它为当代文学贡献了新的写作范式——将主旋律主题转化为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让军人精神在平凡生活中持续发光。
小说向读者展示了一只永不褪色的精神番号,揭示了一个深刻命题:军人的价值从不因制服更换而消减。当象牙山大火被扑灭,当坠河大巴乘客获救,当“退伍兵营地”成为城市应急力量的储备库——我们看到的是一支“不穿军装的部队”在守护万家灯火。小说结尾处,在晨曦中,林梳雨与战友们列队于训练场,“向右看齐”的口令声划破寂静,仿佛连山脉都在回应这熟悉的节奏。衣向东用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景告诉我们:真正的军魂永不退役。它融入血脉,化作一种生活态度——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的本能,在平凡岗位恪尽职守的执着,在人生战场永不言弃的坚毅。这些品质,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珍贵的“精神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