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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宝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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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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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怀

白洋河的水,流淌了千年。作为栖霞的母亲河,它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过西汉时辕固讲《诗》的晨曦,映照过元代道教全真教创始人丘处机传道的月牙冠,也揉碎过清代郝懿行校勘典籍时水中的灯影。如今,它依旧一往情深地绕着栖霞城缓缓地流淌,仿佛又在陪伴一个撑船而行的打捞者。 这个人,叫孙明浩。他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学者,作为一位机关干部,在从事日常繁忙工作同时,他的半生,都在与“业余”二字较劲,在“业余”的缝隙里执着行走四十余年,写下400万言著述。河韵长流,文脉守望。他为栖霞筑就了一座厚重的文化宝库,成为栖霞屈指可数、颇有成就的地域文化学者。                                               

 (一) 我与明浩兄高中同学,20世纪70年代末期同年高考上岸走出黄土地,学成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县药材公司工作,相继担任过药材公司销售部经理、县团委宣传部部长、栖霞市党员电化教育中心主任等职。工作变了,担子重了,他没有顾此失彼,一直坚持把读书学习写作研究当作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以满腔热情在自学道路上一路向前。广泛的知识储备,为他以后从事社会科学文化研究夯实根基。爱书如命,喜好藏书,多年来,他家中拥有了近万册藏书,先后被评为“烟台市十佳藏书家庭”“齐鲁书香之家”“全国书香之家”,成为“烟台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山东省自学考试优秀毕业生”“山东省十大优秀自学者标兵”。 从二十多岁毛头小伙到进入花甲之年,他坚持梦想,执着追求,经住了清苦,耐住了寂寞,一直在社科研究领域里默默耕耘,先后发表社科论文60余篇,多次被《人民日报》《新华文摘》《每周文摘》及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复印报刊资料》等国内权威期刊转载发表并获奖,其中有一项研究成果获国家人事部优秀成果三等奖,有两项研究成果分别被有关部门“报送中央、国务院领导同志参阅”“报送中央领导同志参阅”,有三项研究成果获山东省人民政府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二、三等奖。他在社科领域研究所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果,我是了解的。后来听说,他又一头扎进栖霞地域文化的挖掘与研究,十年磨一剑,竟取得不菲成绩,这又令我惊叹和钦佩。 一个秋日午后,我走进他的书房,说是书房,不亚于一座关于栖霞的微型图书馆。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报纸和墨锭混合的气息,那是时间被珍藏起来的味道。他从一堆书稿后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笑容可掬赶忙走过来与我握手。寒暄之后,我说,想听听他与栖霞的故事。一壶本地的苦菜茶,氤氲的热气,仿佛一下子把时光拉回了四十年前那个弥漫着药材香的仓库。 “那时候,我在药材公司当保管员。”他望向窗外,目光定格在一棵一身金甲的银杏树。站在柜台后的孙明浩,每天与当归、黄芪为伍,指尖缝里沾满了泥土与根茎的辛香。刚参加工作的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保管员,上千种药材的产地、功效,被他用工整的小楷写在卡片上,贴满药柜。他说,那是对医药事业的热爱和对本职工作的敬重。然而,下班同事散去,夜幕降临,仓库角落那盏昏黄的灯便成了他的太阳。药柜成了书桌,台账本旁,是摊开的《经济管理基础》《政治经济学》和《国民经济管理理论》等十几本经济和企业管理方面的书籍,留下密密麻麻的十余万字学习笔记。煤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冬夜冻脚,就泡在温水里;夏夜蚊凶,便缩在蚊帐中,汗水浸透衬衫也浑然不觉。 “有人不理解,说我不务正业。”对此,他朝我轻轻一笑,“可我心里亮堂得很。那些药材,治人的身;而栖霞的这些历史文化,养育的是胶东屋脊一代代人的魂。”就在这日复一日的“业余”里,一篇篇社科论文诞生了,几大箱关于栖霞风土人情的资料和笔记也积攒了下来。那每天深夜的灯光,不仅照亮书页,更照亮了一条他挖掘研究地域文化的路。这份坚守,源于一种最朴素的情怀——对脚下这片土地无法割舍的眷恋、热爱与责任感。                                                    (二) 情怀成就事业。这情怀的第一次喷薄,是那本43万字的《栖霞风物》,诠释出什么叫对地域文化有着深深的挚爱。明浩的工作岗位虽然多次发生变化,但“记录栖霞文化”这一业余目标,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他常说:“工作是本分,可栖霞的文化宝贝再不捡,就真没了。”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坚定:先编一本系统的《栖霞风物》,给栖霞留本“文化账本”。此后的三年,他的业余时间被彻底填满。白天,他要处理工作、协调项目;晚上,便伏在书桌前,对资料进行分类——山川地理、名胜古迹、文史名人、民俗风情,各类资料堆满了半间屋子。周末,当别人在休息时,他却骑着自行车,跑遍栖霞的几百个村庄,与老人们交谈,记录婚俗、谚语,收集各种传说。 20世纪90年代初,烟台市社联、市文化局以及省社科院领导多次邀请他去市直机关和省城工作,一面是更好的前程,一面是手头的地域文化研究已取得初步成果,经过一番内心艰苦挣扎,他还是选择留下来。2005年3月,经过三年的努力,《栖霞风物》一书终于出版。这本书里,饱含着孙明浩三年业余时光的温度:书中收录了从西汉辕固、元代丘处机到清代郝懿行等55位栖霞历史名人;打破“生不立传”的传统,记录了147位当代文化人;140多幅照片里,既有牟氏庄园精美的砖雕细节,也有民间艺人巧夺天工的草编作品。烟台文化学者安家正评价说:“孙明浩出于高度的历史责任感,凭着一颗热爱胶东屋脊的赤子之心,甘于寂寞,默默奋斗了三个春秋,终于集其大成,将一本厚重的专著呈献在读者面前。”“它酷似志书却超越志书”。而对孙明浩来说,这本书,在他笔下不是冰冷的志书,而是栖霞的“文化基因图”。他让每一个普通的栖霞人,都能在历史的纵深里找到自己血脉的来处。一位退休教师曾攥着他的手说:“孙老师,书里写了我爷爷的事,谢谢你,没让这老辈人就这么没了踪影……”闻此,那一刻,我明白,所谓情怀,是让历史在寻常百姓的炊烟里活过来。后来,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栖霞旅游文化丛书》,选中《栖霞风物》的主要内容,列为丛书之一以《古风撷英》书名再次出版发行。 情怀的大小往往决定了一个人能干什么事、干多大的事。有什么样的情怀,就会绽放什么样的人生之光。而将这份情怀推向极致的,是他对丘处机二十年的追寻。我环顾他的书房,那个专放丘处机资料的三层书柜,《一代宗师丘处机》《丘处机与太虚宫》《神仙丘处机》5本书整齐地摆放其中,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集大成之著三大册的《神仙丘处机》一书,耗费了他整整十年的业余时光。为了寻一本台湾史学家姚从吾的《丘处机年谱》,他托人辗转海峡两岸;书中400多个字库里没有的生僻字,他抱着《汉语大词典》一个一个地查,再做成图片插入文稿。2009年《神仙丘处机》出版后,安家正先生特意撰写评论发表在《烟台日报》上,称赞:“读了煌煌150万字的巨著《神仙丘处机》之后,叹服确确实实是‘走遍天下,唯有栖霞’。因为这是一部‘集大成者的集大成’,地域文化的丰碑!” 孙明浩谈起丘处机,不谈那些神乎其神的神仙传说,却对“一言止杀”的细节考据得精详。“你看,”他翻开泛黄的书页,指着一段文字对我说,“丘处机对成吉思汗言‘节欲止杀’,不是空讲道理,是教他春天不围猎,让万物生发;打仗时饶恕降卒,是积王朝的德。这才是大慈悲。”青灯黄卷,皓首穷经。他从故纸堆里,复活了一位有血有肉、关切苍生的思想家、文学家、旅行家,而不仅仅是一个道教神仙。 面对《神仙丘处机》这三卷本的大部头,我不禁有些钦佩,而且感动不已。没有一种情怀,没有一份深深爱,怎么可能十几年如一日的执着与坚守,创作出这样的巨作?我想,这份情怀,已不止于乡谊,更是一种对中华文明内在精神的深刻理解与传承。                                                     

(三) 谈话间,他偶尔会咳嗽几声,脸色涨红。那是长年累月熬夜伏案留下的印记。夫人老韩悄悄过来添茶水,我瞧见她眼神里满是心疼,她却只说一句:“冯大哥,你劝劝他,他呀,心里天天装着栖霞古时候那些陈芝麻烂事,就是装不下自己。天天晚上熬到深夜。”我笑了笑,打趣道:“这就叫情怀!”她也苦笑地摇了摇头。明浩摆摆手,示意无妨。他又兴致勃勃地扯起报纸上发表的两篇文章,讲起清经学家郝懿行和辨析汉代辕固故里的学术公案两件事。 明浩的业余文化探索,目光从不只限于某个人、某本书,而是试图串联起栖霞的千年文脉。在完成丘处机研究之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清代大儒郝懿行。 这位栖霞籍学者,以《尔雅义疏》名震学界,与夫人王照圆并称“齐鲁儒林双璧”,然而,由于史料的散佚,其生平业绩在故乡一度鲜为人知。“郝先生是栖霞文化的‘活化石’,他的故事和学问,不能就这样埋在故纸堆里。”抱着这份执念,孙明浩用近十年的业余时间,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搜集资料,一点点为郝懿行“立传”。 第一次系统关注郝懿行,是在2005年编撰《栖霞风物》时。当时他在“文史名人”章节里写郝懿行,仅知道“清代学者,著《尔雅义疏》”。从那时起,他便把搜集郝懿行资料当成了业余的“必修课”。在整理过程中,孙明浩不仅梳理郝懿行的学术成就,更注重挖掘其与栖霞的紧密关联,整理出了20多万字的资料。其研究成果分别在《烟台晚报》《春秋》杂志等发表;并收录于《烟台历史文化丛书》和《烟台区域文化通览》。 汉代大儒辕固——这位曾与景帝辩论“汤武革命”、敢在窦太后面前称《老子》为“家人言”的学者,其籍贯一直存在“桓台说”与“栖霞说”之争。孙明浩出于对家乡文脉的深厚情感与责任感,决心为家乡的文脉寻得“实据”。 在退休前后的业余时间里,他开启了系统的考证工作。凭借着对历史研究的执着与热爱,他深入钻研胶东文化视域下的辕固与齐诗学。先后推出《辕固故里栖霞考:基于千年文献链与历史地理的实证研究——兼论“桓台说”的附会本质与辨正》等3篇研究论文。他以严谨的态度梳理千年文献,从历史地理角度抽丝剥茧,指出“桓台说”存在的不合理之处,为“栖霞说”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支撑。论文从辕固的学术成就出发,分析其对齐诗学发展的推动作用,展现出辕固在胶东文化发展脉络中的重要地位,并阐述了辕固的思想与胶东文化之间紧密的内在联系,让读者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栖霞文脉从西汉起就具有的深厚底蕴与独特魅力。10月31日《烟台日报》发表他的7000字长篇考据文章《辕固故里栖霞考》一文,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听了他对辕固故里的考证,对郝懿行生平的打捞,我更是肃然起敬。从西汉到清代,他用一己之力串起千年的文脉。明浩感慨地说:“争‘故里’并非最终目的,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栖霞的文脉源远流长,从西汉就已生根发芽。辕固的刚直、丘处机的坚忍、郝懿行的务实,这些都是我们栖霞地域文化中应当传承下去的精神基因。文化不是静止的标本,而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我始终坚持在业余时间著述,就是为了给这片土地上的文化续脉。” 这话说得何其真诚!这是多大的情怀!原来,情怀就是明知业余却全力以赴,看似平凡却成就永恒。在当今这个浮躁和焦虑的社会,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这样的守夜人?凭着一腔的情怀,守着一盏业余的灯火,接续着一地的千年文脉,让文化的星河永远璀璨。                       (四) 只要心怀热爱,人生处处是舞台。2022年,明浩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但他退休不离岗,作为栖霞市“五老”宣讲团成员、龙腾社区老干部公益服务队队长和“银领红色”宣讲团团长,他在社区集市的烟火气中,将胶东革命烽火化作生动故事,向孩子们播撒精神的火种;作为霞光文学社的常务副理事长,他悉心指导着中小学生的文学创作,期待着年轻一代的笔尖能继续书写栖霞的精彩。他筹备会议、撰写材料,还主动请缨负责社区报栏张贴管理工作。他的身份从仓库管理员变为干部,再变为今天的“银龄”文化传播者,但内核始终是那个在白洋河畔的“文化守望者”。 有人不解地问他:“感觉你退休了比上班还忙碌?”他笑着解释道:“前半生我在业余时间‘找根’,寻找辕固、丘处机、郝懿行这些文化之根;后半生我在业余时间要注重传承,希望能和年轻人一起,把文化的根扎得更深,让更多人能够写出栖霞的精彩故事。” 岗位变了,但情怀不变。这情怀,是仓库里那盏亮到深夜的煤油灯,是自行车辙印遍乡野的尘土,是书桌上十年磨一剑的孤寂,更是一位文化守望者将个人生命与地域文脉紧密融合的生动诠释。孙明浩,作为栖霞地域文化守望者,用他四十年的“业余”时光告诉我们,最深挚的情怀,是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座桥,连接着辉煌的过去,也通向那个因铭记来路而更有底气的未来。 白洋河还在流淌。我突然懂了,河水千年不绝,是因为有无数支流汇入;文化生生不息,是因为有无数个孙明浩在业余的时光里点亮灯火。他们不是专业的学者,却是黄土地最忠诚的儿女;他们的著述可能不入某些“法眼”,却是故乡最坚实的根基。 夜色渐浓,我合上一本本厚重的大书,仿佛看见河面上浮起无数光点——那是辕固的《诗》教,是丘处机的道义,是郝懿行的训诂,更是孙明浩四十年业余耕耘的深情守望。它们汇成一条光的河流,照亮栖霞的夜空,也照见每个游子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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