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钱

1

“我权孙呀，你来看奶奶了？”我还没踏进奶奶的房间，便听到里屋传出奶奶铿锵有力的声音。

“奶奶，您咋知长孙来看望您了！”我在走廊外接着话茬问道。

“我躺在床上，但听到脚步声，心里想，肯定是我权狗孙来看奶奶了。这不，不来了吗？快，快坐、坐！”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抓住拐杖，以左手肘挺起左肩膀，挪动身体，在床头沿靠稳，睁大老花眼，望向东南墙角的矮凳子。

2

“一毛钱，一毛钱，这一毛钱我要还给通哥！”奶奶翻翻枕头，掀掀凉席，摸摸裤袋。然后，沉思一会，用右手解开左胸前的灰麻布上衣钮扣，把颤抖的左手伸进去，找了一找，瘦骨嶙峋的食指与大拇指夹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币——一毛钱！

“这一毛钱是我欠通哥的，他几次帮我到胜利圩买菜。上次他购买了一块一毛钱的青菜给我，我给一块伍给他，他说不能占老人家的便宜，只拿了一块钱，放下青菜便走了。”

“我腿脚不方便，只是扶着椅子吃力地靠到门槛边，叫了几声，让他一定要拿够菜钱、拿够菜钱，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廊西端了”白发满头、皱纹满脸、微笑满眼的奶奶思维清晰地回忆道。

“这不，通哥已十多天不来看我老太婆了！一毛钱也还不了给他，他真是好人呀！”奶奶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用右手背抹了抹右眼，声音低沉地回忆起她最近或过去的事情……

我安静地聆听着奶奶的倾诉，仿佛时光永远萦绕在那一间与我年龄相仿的破瓦房中，那是我童年的记忆与老家的温情。

“一毛钱，不多，但在奶奶的心中，是做人的标杆——不能占别人的便宜”这是奶奶传给我的无形财富与精神力量。

“你父亲名叫冯宏清，一个‘清’字，是我生他后，虽穷苦得一贫如洗。但我希望他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奶奶的告诫，让我终生受益。

1997年7月，我从郑州美术学院毕业后，去了上海浦东新区谋职。我因离校时匆忙，欠了学校食堂老板5毛钱没结清。这“欠债”的负担时时刻刻压在我的心坎，一到黄昏漫步稻田时，便会想起。于是，在当年的9月份开学时，我毅然乘坐上海至郑州的火车，回到了母校。

“谢谢老板，谢谢您这两年来给我及同学们提供了优质的伙食，才让我们有了健康的体魄与学习的精力。”我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递过一张崭新的，印着工人劳动者的“五角钱”。

“才权呀，才权！让我怎么说你呢，这五毛钱算什么，很多学生欠了几十，甚至几百元的都有……你‘广东仔'真是好样的！”长着黝黑国字脸，下巴布满胡须的老板，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表扬道。

其实，这是奶奶那“一毛钱的故事”传给我的做人“秘笈”。返程虽累，但我如释重负。

3

那一年，我读初二，奶奶因与爷爷不和，独自一人搬到村西的竹林中，盖了茅草屋，孤苦伶仃有8载。后来，爷爷逝世了，奶奶才搬回到村中的老屋住。

当时，父亲已在村南建了新瓦房，所以奶奶又“自食其力”地在老屋，孤独度过了其84年的人生。

记得闻讯奶奶病危时，在廉江黎明农场工作的我，黄昏才冒着倾盘大雨，伴着闪雷，赶回到那葵老家。一推开院门，一只野生锦鸡从围墙外飞摔进来，突然断了气。当时的悲切、楚痛，真是无以言状！

明天是清明祭拜时，我将踏青奶奶的坟前，重温奶奶教我做人、做事的故事。

“一毛钱，不能不还，那是做人的良心……”奶奶的话犹言在耳！

——2022年4月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