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山脉的晨雾还没散尽,七十三岁的赵阿婆已经背着竹篓在核桃林里走了三个来回。布满老茧的手指拂过树干上那些歪歪扭划的刻痕——那是孙子小树每年生日时量身高留下的。现在最高的那道刻痕已经超过她的眉毛,而小树上次回来,还是去年腊月。
“阿婆!”山路上传来脆生生的呼喊。阿婆转身时太急,老寒腿差点让她跪在露水里。跑来的却是隔壁李家的丫头燕子,红领巾在晨风里一跳一跳:“小树哥哥打电话到村委会啦!”
阿婆蹒跚着往山下赶时,背篓里的新核桃碰撞出清响。这些核桃本该昨天就寄去广州的,都怪那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她记得小树六岁时,仰着被核桃砸出包的小脑袋说:“阿婆,等核桃熟了就回来”,可儿子在电话里总说“等工程款结了”。
村委会的黑色座机听筒还搁在桌上。阿婆抓起时听见电流杂音里传来机械女声:“您的通话时长已结束...”会计老周别过脸去,窗台上晾着的野菊花茶突然晃得厉害。
回程时阿婆绕到后山摘柿子。十年前儿子媳妇南下打工那天,小树就是在这棵柿子树下哭睡着。如今树干上还留着铅笔写的“爸爸妈妈不要走”,字迹早被岁月泡得发胀。她踮脚够最红的那颗柿子,突然听见身后“咔嚓”一声树枝响。
黄昏的村卫生所里,赤脚医生给阿婆打上石膏。燕子娘送来半碗芝麻糊,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广州那边...说小树期末考得好,报了暑假补习班。”阿婆望着墙上“精准扶贫”的锦旗,锦旗下方贴着孙子去年得的“三好学生”奖状。
立秋那天,阿婆拖着伤腿把晒干的核桃装进印着“富硒特产”的纸箱。她在最上面放了张照片,那是用老年手机翻拍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小树还是襁褓中的一团粉红。快递员贴单时突然说:“老太太,广州现在疫情封控哩。”
当晚暴雨冲垮了进山的唯一公路。阿婆守着灶台熬核桃糖,收音机里滋啦滋啦响着:“...务工人员返乡创业政策...”灶火映着墙上新贴的奖状,那是燕子昨天拿来的“作文比赛一等奖”,题目叫《我的农民奶奶》。
第一片雪落下时,阿婆在柿子树下捡到只摔坏的无人机。她把它和没寄出去的十二箱核桃堆在一起,旁边是燕子用作业本叠的纸飞机,上面工整写着:“阿婆,等我长大开飞机带您找小树哥哥。”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村里终于通了网络。阿婆在燕子指导下点开视频通话,屏幕那边的小树已经戴上眼镜,背后是贴着英语单词表的白墙。当少年脱口而出"赵阿姨好"时,镜头外传来儿子慌张的纠正声。阿婆笑着把手机转向满墙奖状:“看,燕子又考第一了......”雪落无声的夜里,阿婆把今年新刻的身高痕描得更深了些。山风掠过核桃林,吹动窗台上那架纸飞机,机翼上用铅笔新添了一行小字:“安康市汉滨区关庙镇张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