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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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着清明晨雨的提醒，我从轻梦中爬起。预报是晴天，便匆匆收拾，与儿子前往约定的浐灞湿地国家公园漫游。
驱车一个半小时到达。恰雨住云散，薄雾荡无，蓝天妩媚，阳光朗朗，一派景明。入眼的高擎门标，招展着气势和卓然，偌大的生态池里，清碧见底，偶见碎鱼，黄菖蒲正勇敢探头，把绿刃一样的叶戳向水面，芦苇箭一样的嫩头“腾腾”窜高，布满水面，远远看去，绿刃和箭头的横面，如起势的麦田，茵茵如毯。入园，脉脉流动的水里鱼在撒欢，迫不及待的追逐阳光送来的暖；睡莲如一面面绿镜匍匐水面，莹莹可鉴，却像悍女子霸占着水的脸；各种水草一蔸蔸一坨坨一片片竞争着绿，都涨满旺盛的生力，“蹭蹭”的长。
和儿子漫行品赏。游人如花，织锦穿梭；孩童嬉玩，跑前忙后。湿地风景是天然的画作，而我们扮演了画中人。沿着浮起在泥土上的木栈道前行，扑入视野的是一个字——绿。这季节把绿写得格外动人，似山泉淙淙流过心田，酿造的乐音像奇幻的梦充盈胸间。路畔的火棘，簇簇的新叶秀成翠屏，成了鸟儿钻出钻进游戏着恋爱的隐蔽场所。稍前行，一片片矮树的园子散在不同区域，有紫荆、石榴、桃树、桂树、杏树、梨树、樱桃等，还有成块的高大树木，有银杏、女贞、雪松、樱花、红叶李、杨树、松树、柳树、柿树……这是湿地树们方队的集合，有序排列又错杂排队，参差交错，高低互补，每一棵都抖擞着绿，蓬勃的向上冲，美妙的点头。忽而风起，绿植们窃窃私语，碰肩交臂，笑谈的互相拥入了怀抱，像有说不尽的高兴事，又像集体得到了命令，鼓掌般欢迎，舞蹈在风的抚慰下。
徜徉在绿海里，我的思绪犹如新叶初发，亮晶晶的向外跳，一忽儿钻入紫荆的花簇里，一忽儿跃上松树的絮穗旁，一忽儿拽住杨柳的柔枝，一忽儿窜进杏树的果儿堆，一忽儿跌到劲灼的小草上，缠绵缱绻，留步不行。诗意包围着我，我成了绿植们的俘虏，身心处于紧张而又热烈的氛围中，灵魂陶醉在千千万万的绿叶和花朵里，像葡萄在酒桶里发酵一样，我运用了五官和身体所有的感知细胞，捕捉碰撞内心的奇妙“精灵”，心愈熨贴，神益清明。想起北宋韩琦《上巳西溪同日清明》的诗：
拍堤春水展轻纱，元巳清明景共嘉。
人乐一时看开禊，饮随节日发桐花。
红芳雨过妆新拂，绿柳含风带尽斜。
欲继永和书盛事，愧无神笔走龙蛇。
同感就瞬间升起。朦胧里，诗人当年赏景的画面飘浮眼前，让人心驰神往，思越千载。只是眼前花们“雨过红芳落”，树们“风来新妆拂”，这一落一生，一败一起，像波浪般暗涌，失望与希望就在刹那间交织，叹惋与激动就在眼眸里迸发，忆起“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之句，一丝伤感漫过，胡诌到：
残红并逐夜风去，留下绿肥养人目。
我待花落空感伤，可怜新叶并未知。
忽记伊人笑如花，倏忽倥偬独自寂
回捋人生竭蹶路，莫若花木舞东风。
这样兀自冥思......突然笑自己倒像林黛玉葬花的伤情了，自然的物候现象何以和人生的悲欢联结？！却一瞅，脚步到了樱桃园，绿亮亮的樱桃悬垂着散在枝丫间，犹如无数的蝌蚪在叶波里藏匿，又挤挤拥拥，像一家的孩子总喜欢在一块秀，屁股处的残蕊还在，皱巴巴的。儿子却轻抚青绿的樱桃赏，我似乎看到红，像多年前在老家院子里骑在树上俯身吃樱桃的红。一抬脚，转到石榴园，新发的嫩芽，像布满上上下下的微火炬，正茁茁，耀眼在盆景式的枝杈间。——这让我又想起故乡的石榴树——那是长成高大而婆娑的树，结很多果却让虫蚀掉了大半，最终顽强成熟的又大又圆，俊靓可人，粉色的皮下藏满晶亮水红的籽，入口甜酸正宜，汁水涔涔，十分喜嘴。转腿，是杏园，杏子已接近鹌鹑蛋大小，白色的绒毛浮在面上，掩映在绿叶里，姗姗可爱。——这勾起了我的涎水，虽赏不到“红杏枝头春意闹”的花景，却吊的人想象着一树的杏黄，馋相有点暴露了。
忽而一畦畦植被“闪亮”眼睛，那绣线菊带点赭红的叶片轻轻高挺，一丛一丛的在自己领地竞赛；鸢尾正雄雄的向上窜，像一地举着刺刀的昂奋的兵；金鸡菊翠翠的叶像一飘飘轻羽，微微舒展，柔嫩婀娜......相逢之处叶融融，很想唱歌抒心声！我陶醉在这绿海里，憧憬在这湿地植被的诗意中。时而俯身时而轻抚时而噫吁时而游目，似乎每一枝上竞长的新叶都有一个梦——想和穿梭在身边的游人交朋友，想和栖息枝头的飞鸟说说话，想和天上的白云会会面；每一片叶，都亮亮的，葳葳的，腴腴的，向上，荣荣共生，美美而长。
我是太喜欢绿植们了，在这清明之季的湿地，看着满眼的春，油然生出怒放的心情和蓬勃的热烈。记得北宋醉翁有文写“春阳既浮，萌者将动”之句，又想到南朝梁元帝《采莲赋》中“夏始春余，叶嫩花初”之妙，心儿在这明丽的湿地里快活到了极点。猛的记起湿地简介说，植物48科180种，动物27目50科约150种，足见生物多样性之丰富，湿地环保之巨大作用。
我们继续漫游。绕过几个小池来到一面较大水域的湖，又一番景象震撼着视觉。只见一群大人孩童拥挤着在湖边喂鱼，喂的人多鱼儿更多，红的橙的黄的白的灰的黑的鱼，一群群逐着人吞食，唼喋之声像演奏合乐，又三两个调皮的跃出水面，旋起水花，岸边的孩子就“啊—呀—”的锐声喊；不远处的雁鹅悠游的戏水，绅士般的昂着头，忽而一只猛地插入水中，左啄右啄，右啄左啄，半天抽出头，高高地挺着，拍打着翅膀“嘎—嘎—”的叫，活像凯旋的武士；较远处的一群斑嘴鸭在头鸭的领导下，正鱼贯划水，仪仗队般前行，似乎奔赴一场盛大的聚会......湖边高树上，隐约可见松鼠跳跃的踪迹，藏猫猫一般，而近旁杨柳枝上，鸟儿在踥蹀，做着愉快的跳跃追逐；灌木上，一群麻雀“轰”的一声飞又“轰”的一声落，唧唧啾啾，像讨论着开心而激动的事；湖边高树上，几只喜鹊飞起落下，落下飞起，不时“喳喳”的叫几声，快乐地赞叹着什么；湖上高空，一只白鹭优雅的飞翔，冷不丁一看，像当今时髦的无人机一般，放出探寻的目光，静静的俯视着水面......我想象着眼睛没有捕捉到的动物，它们当是怎样的憨态和萌动，又是如何在湿地自由的繁衍生息？思绪这样飞着，情怀却被提升。这些可爱的生灵没有被游人搅扰反而有意亲近着，像诚心欣赏或暗窥这一道道不同人的风景。
和儿子且行且品，且品且行，蜗行牛步，漫溯滞停，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水看看鱼看看鹅看看鸭，环视鸟雀动态，捕捉松鼠长尾，睃眼回觅白鹭......又瞅着款款而行的游人，沐着杲杲的温阳，浴着轻柔的湿地风，呼吸着负氧离子空气，心情怡然安切，快乐溢于言表。——游湿地则情满于湿地呀！
这浐灞湿地国家公园，以渭灞河流为湿地主体，将荷塘、池塘、沼泽、沙湾、旱沟、溪涧等湿地融通，顺水之性，以致其广，使水一体化的碧漾润泽；借水之力，顺木之性，以致其盛，使湿地茂盛葱茏，郁郁森森；因木之功，招徕动物，安家落户，繁衍湿地的野趣灵性，写满生命的盎然华歌，蓄势无限生灵的诗意栖息。这不是蕾切尔·卡逊笔下《寂静的春天》，这是热烈的激情的澎湃的拥有华美生命活力的沸腾的春天！
阳光下，花香，树息，草味，水气，混合着人声，鱼声，鸭声，鹅声，鸟声......声声互惠，天籁共奏，熏得人醉醉晕晕，飘飘舞舞，恍惚成了一朵花，一棵树，一株草，一尾鱼，一只鸟......交织在这栖息诗意的湿地里……
忽念叨陶渊明“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之诗，人就舒坦的不行，身心空灵，无有言语赘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