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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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端午，晨雾还没散尽，我宿舍的木门就被轻轻叩响。十八岁的我揉着眼睛拉开门，王婶挎着竹篮站在门口，蓝布褂子上还沾着露水，"丫头，（我小姨是这个村，很多家长都认识我，仍然叫我：丫头、闺女）快接接，新包的蜜枣粽，枣是去年秋上老树上摘的，我选了最好最大的，怕孩子们偷吃，我藏在了瓦罐里，沾着苇叶香呢。"竹篮里的粽子裹着青碧的箬叶，边角还露出颗饱满的红枣，热气混着糯米香扑了我一脸。
没过多久，李大娘的声音又在院坝里响起，"珍子老师，（这种在老师前冠以哟乳名的叫法，特别亲切）快拿个碗来！"铁盆里的鸡蛋在艾叶汤里浮沉，深绿的艾叶裹着蛋壳，她捞起一个往我手里塞，"趁热吃，驱邪呢。"指尖触到温热的蛋壳，还带着艾草的清苦气。那些日子，我的窗台上总摆着婶子大娘们送的艾草束，门楣挂着菖蒲，搪瓷缸里泡着槐花蜜，木桌上堆着新摘的青杏、甜瓜、野果，她们来时总说"顺手带的"，走时却要把我洗好的衣裳悄悄晾上，把漏风的窗缝用旧布塞严实。
记得张娃娘有次送完粽子，蹲在门槛上看我批作业，粗糙的手指绞着围裙角，"丫头，俺家张娃要是不听话，你就拿尺子敲手心，别惯着。"可转头她又从兜里摸出把炒花生，"你这细皮嫩肉的，在山里受苦了。"那时家长们见了我，总要往我手里塞把野枣或是一把小葱，孩子们放学路上会采来野菊插在我办公桌上的墨水瓶里。放学后，总有大娘喊我去家里吃饭，土灶台上永远给我留着热乎的玉米煎饼。
如今隔着四十年的光阴看，那些粽香、艾香、泥土香混在一起的日子，像块浸了水的老棉布，柔软又沉甸甸的。现在偶尔听说谁家家长什么什么节了，要给老师送花，或者听说给老师送购物卡被拒，或是家长群里因作业布置吵得不可开交，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那时没有家校群，没有电子作业，有的是王婶送粽子时眼里的热乎气，是李大娘塞鸡蛋时粗糙手掌的温度，是家长们站在教室外悄悄张望的身影——他们把老师当自家人，把孩子的前程托给你时，眼神里没有猜忌，只有实实在在的信任。
前几日路过超市，冰柜里的真空粽子包装精美，却闻不到当年箬叶的清香。突然想起那年端午，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举着艾叶鸡蛋蹦蹦跳跳回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王婶们的呼唤声在山谷里飘着，"吃饭喽——"那声音里的热络与亲昵，好像还在耳边晃悠，只是再难寻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