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
风托着蒲公英的絮语掠过窗沿时,我总想起那年在山谷里遇见的鹰。它敛着翅膀蹲在岩棱上,褐羽被晨雾浸得发沉,像块被遗忘的铁。可当第一缕阳光劈开云隙,它突然振翅——不是跃入天空,而是让风从羽翼下穿过,把自己当成一支箭,射向层叠的山影。
那时我正低头拨弄野莓藤,听见气流撕裂空气的声响。抬头时,鹰已在云絮间画出弧线,双爪悬着山的倒影,翅尖沾着松涛的回声。它越飞越高,把连绵的峰峦踩成褶皱的绿绸,让盘旋的风在羽毛间织出透明的网。原来扶摇不是用力向上的挣扎,而是懂得借风的形状,把自己摊成天空的一部分。
后来在城市钢筋的森林里,我常看见鸽子扑棱着翅膀撞向玻璃幕墙。它们总在低空兜圈,把楼宇的倒影啄得支离破碎。直到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我看见一只雨燕从立交桥下穿过,它没有扇动翅膀,只是让狂风托起流线的身体,在墨色的云层里画出银亮的轨迹。那一刻突然明白,真正的扶摇从不是对抗,而是与风达成和解——像老船工读懂潮汐的脾气,像芦苇在骤雨中弯下腰却不折断。
去年在敦煌,看见壁画上的飞天正从斑驳的岩壁上飘下来。她们的飘带缠着千年的风,裙裾里盛着盛唐的月光,明明静止在石壁上,却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乘着流霞升空。画师一定见过大漠的风如何托起沙砾,见过胡杨如何把根系扎进深渊却让枝叶触到云梢。原来扶摇是刻在生命里的密码,是种子冲破冻土时带着的那点星光,是落叶旋转着跌入溪流时,仍在叶脉里奔涌的春汛。
此刻窗外的风又起了,把晾衣绳上的衬衫吹得鼓鼓囊囊。那片棉布在风里舒展,像只想要起飞的蝶。我突然想起山谷里的鹰、暴雨中的雨燕,还有壁画上永不坠落的飞天——原来我们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风,有的风是年少时不肯低头的倔强,有的风是历经沧桑后懂得弯曲的智慧,而所有的扶摇,最终都是为了让灵魂在天地间,活出不被定义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