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整理旧物,目光总先落在书架第三层——几道浅浅的指印嵌在木纹里,是孩子们幼时踮脚够书时,小手掌蹭下的时光印记。那时便认定,培养阅读的习惯该像播撒种子,得亲手选松软的土、浇适宜的水。所以他们读的每本课外书,我都要先逐页翻过,在触动心尖的段落旁轻轻画道浅痕,像为他们埋下小小的惊喜,盼着某天他们读到此处,眼里能漾起和我当初一样的光亮。
带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汇泉路电影院旁边那家老书店。周末的晨光透过玻璃窗,把书架染得暖融融的,两个小身影总在书架间穿梭。女儿会捧着绘本蹲在角落,指尖轻轻划过图画里的花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儿子则攥着厚厚的百科全书,追在我身后连珠炮似的问:“妈妈,恐龙真的会叫吗?”“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空气里飘着纸张特有的清香,混着晨光里的微尘,连时光都似被揉进了书页里,走得格外慢。我从不去催他们快选,只在他们仰头望我的时候,笑着递上一句:“喜欢就多看看,咱们不着急。”
后来每次搬家,打包行李时,最先装箱的永远是几箱书。纸箱被书压得沉甸甸的,搬起来时指尖能触到书脊凹凸的纹路,像握着孩子们一路成长的刻度。我仔细在每个箱子上贴好标签,一笔一画写着“女儿的童话书”“儿子的恐龙百科”,生怕搬运时磕碰到——这些书里藏着他们蹲在书店角落的专注,藏着我们灯下共读时的轻声讨论,哪一本都舍不得将就。
也常借着读书的间隙,和他们说些心里话。给女儿读《绿山墙的安妮》时,轻声讲“女孩不要矫情”,是想她往后遇到挫折时,能像安妮那样,在困境里寻得花开的勇气,不把小委屈挂在嘴边;陪儿子翻《昆虫记》时,认真说“男孩不要胆怯”,是盼他面对陌生事物时,能像法布尔探索昆虫世界般满怀好奇,而非往后退缩。这些话没有书中故事那样生动,却藏着我最朴素的心愿:愿他们在书香里长见识,也在叮嘱里学做人。
如今书架上的书换了一批又一批,孩子们也早已长高,不用再踮脚就能轻松够到顶层的书,还去了远方,有了心仪的工作。可每次视频时看到他们低头读书的模样,仍会想起最初播下种子的日子,想起搬家时那些抱在怀里的纸箱。原来培养兴趣从不是单向的付出,那些一起在书店度过的午后,那些捧着书争论情节的瞬间,早已像书中的文字一样,悄悄镌刻成我们之间最珍贵的羁绊。
前几日,两个孩子难得一起回来,我带他们去新房子。他们不看崭新的装修,也不摸精致的家具,反倒挤在老书橱前翻找。女儿忽然指着一本旧绘本笑出声——书页里夹着她幼时画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还有我当年画的浅痕,以及一行娟秀的字:“你的光芒无需他人认可,自内而外照亮世界!”“妈,你看你那时标的这句话,我现在才真正懂了。”她指尖轻轻划过文字,眼里的光和我记忆里书店晨光里的模样,慢慢重叠,暖得人心头发软。
儿子则翻出那本被他翻得卷边、书脊都快散架的百科全书,指着“恐龙”那页哈哈大笑:“原来当年我追着你问的问题,书里早有答案!”我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想起搬家时那些沉甸甸的纸箱——原来那些被小心守护的不只是书,更是藏在纸页间,慢慢发芽、长大的时光,是我和孩子们之间,用书香串起的牵挂。
如今再去汇泉路的老书店,孩子们会主动帮我选书,偶尔也会像我当年那样,在喜欢的段落旁轻轻画道痕,转头和我分享:“妈,这段写得真好,你也看看。”走在熟悉的书架间,闻着熟悉的纸香,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刻意的灌输,而是像这样,让书香从我的掌心,慢慢传到他们的指尖,再悄悄漫进他们往后的日子里。它藏在旧书的折痕里,藏在两代人共读的时光里,更藏在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里,岁岁年年,从未消散。
其实这世间最动人的传承,从来不是物质的留存,而是精神的延续。一本本书,就像一座座桥,连接起过去与现在,也连接起我和孩子们的心。当书香在血脉里流淌,那些关于勇气、好奇与热爱的品质,便会一代代传下去,成为他们面对世界时,最坚实的底气。而我何其幸运,能做那个播撒书香的人,看着种子发芽、开花,再看着他们,把这份香气,传递给更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