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一个学生,他像一颗蒙尘的种子,过早地被贴上了"偷窃"的标签。他的父母原在东北工作,学校将他劝退,他们便带着他回到山东老家,把这颗看似"不良"的种子,种在了我的班级这片土壤里。
他的父母经营着一辆客运中巴,中午无法及时接他,我便常把他带回家,想给他一份额外的温暖。起初他还算安分,可没过几天就"原形毕露",偷走了我女儿储钱罐里的几十元钱。我没有声张,甚至没告诉其父母。我想,呵斥和指责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我反而表扬他帮我打扫卫生、烧开水,并特意多做了几个菜留他吃饭。席间,我不失时机地夸赞他聪明、有爱心、爱劳动,又问他是否有困难,若需钱可向我借。我想用信任和尊重,去唤醒他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遗忘了的善良。
第二天,钱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储蓄罐里。那小小的硬币碰撞声,在我听来,像是希望破土而出的声音。我并未放弃他,始终像一个细心的园丁,留心观察他思想的每一丝波动,用谈心去浇灌他干涸的心田。
他安分了半个多月,我心中暗自欣喜,以为我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然而,一天他来过我家后,我丈夫一双三百多元的新皮鞋竟不翼而飞。那鞋对他来说太大,穿不了;带回家,他又不敢。他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将其扔进了村东的河沟。
一向对我言听计从的丈夫,这次勃然大怒:"你和你的学生去过吧!"我理解他的心疼——那是他第一次买这么贵的鞋,还未上脚便遭此"厄运"。他的父亲恰好来接他,听闻此事,抄起棍子便狠狠打了他一顿。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也只是一味地哭,像一只受惊却不知如何求助的小兽。
最后,这位朴实的汉子朝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愧疚地说:"老师、大哥,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回家我就把他锁起来!"
第二天,他果然没来上学。第三天、第四天,依旧不见踪影。想来他的父亲是真的把他关起来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试图隔绝他与"坏习惯"的联系。按理说,他不算我班里的正式学生,转学手续尚未办妥;再想想被他搅得不得安宁的家庭,我心中第一次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可每当我闭上眼,总能看到他那无助的眼神和割破的双手。我想,教育的意义,不就是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选择再坚持一下吗?既然他走进了我的班级,便是我的学生,我便有责任和义务,带他找到那束照亮前路的光。于是第五天,我把他叫回了学校。
然而,令我痛心的是,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劝说,怎样严厉批评,班里学生的东西仍不时丢失,我家里的物品也总被他顺手牵羊。我真的有些绝望了,感觉自己的努力像是石沉大海,看不到一丝涟漪。
又一次,他偷了同学的五角钱,我把他叫到办公室,却发现他的手正流着血。问他缘由,他说自己用刀子割的。他哭着说:"老师,我不想让你伤心,不想让你失望,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老师,我改,我一定改!"
他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割在我的心上。我为他包扎好流血的手,让他面壁思过。我知道这是体罚,有违师德,可当时我实在是无奈到了极点。我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或许,我一直都在用错了方法?这孩子或许并非单纯的品行不端,而是他的心灵,正被某种我们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
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存在心理上的问题。于是,我拨通了一个久未联系的同学的电话——他是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同学表示,未对孩子进行检查,很难妄下定论。一般来说,可能存在三种情况:一是品行问题,二是人格障碍,三是精神障碍。最后,他建议我们带孩子去他所在的心理专科看看,唯有通过专业鉴定,才能找到那把解开枷锁的钥匙。
我和孩子的父母一同带他前往同学所在的医院。经过专业鉴定,确诊他确实患有某种精神障碍。原来,有人格障碍偷窃行为的人,内心会有一种强烈的占有冲动和欲望,偷窃后会获得一种短暂的愉悦感。他们所偷的物品往往并非必需品,常人难以理解其偷窃动机,因此反复批评教育也无济于事,屡教不改。这并非他的错,而是他生病了。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既有愧疚,又有释然。愧疚自己之前的无力和误解,释然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他在那里接受了三个月的治疗,终于康复。就像一株被虫蛀的幼苗,在专业的照料下,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如今已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医生,而且是一位爱岗敬业、医术精湛的好医生。他用自己的方式,回馈着这个曾经给他温暖和希望的世界。
他的婚礼特意邀请了我们全家。婚礼上,他硬是把我和丈夫拉到了喜公公、喜婆婆的位置上。新郎新娘向我和他们的"师爹"深深鞠了三躬,那幸福的泪水和真挚的感恩,让我不知所措,也让我热泪盈眶。
其实,我不过是做了一个老师、一个班主任应该做的。我只是在所有人都可能选择放弃的时候,比别人多打了一个电话——一个寻求专业帮助的电话,一个没有放弃希望的电话。
这个电话,不仅拯救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也让我明白了教育的真谛:真正的教育,是用爱心、耐心和专业,去发现每个孩子行为背后的原因,去点亮他们心中的那盏灯。有时,改变命运的,真的只需要多一点坚持,和一个及时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