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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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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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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面汤里的旧时光

热面汤,原是最朴素的吃食——清水滚着青菜,撒半勺盐,一大锅水里只漂着少许面条,却盛着我记忆里最暖的光阴。

暮色漫进老屋的窗棂时,灶间的烟囱总先升起一缕淡青的烟,像给灰瓦白墙系了条软丝带。那时父母还在生产队的地里忙碌,要等天擦黑,才扛着沾泥的锄头往家走,晚饭的辰光便跟着一拖再拖。祖母掀开米缸看了看,见干粮已露了缸底,便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去,擀一轴子热面汤。”

老话常说“软面饺子,硬面汤”,按规矩,煮面汤的面得和得硬些,煮出来才筋道爽滑。可我踮着脚够灶台上的面袋,雪白的面粉刚簌簌落在瓦盆里,就听见祖母在院子里喊:“把面和软一点!”声音裹着晚风飘进来,带着她惯有的急脾气,尾音却藏着妥帖的暖。后来我才懂,祖母是挨过饿的人,把粮食看得比金子还重,总想着把面和软些、煮得更蓬松,这样看着满碗,填肚子也显实在——哪怕这样的面不经饿,她也想让一家人多尝几口“饱”的滋味。我赶紧往瓦盆里多兑了些温水,手指在面团里反复揉按,直到它变得软乎乎的,能在掌心轻轻压出个浅窝,再擀成薄薄的面片,切成细匀的面条。

这时祖母已从菜园回来了,胳膊上挎的竹篮装得满满当当。苋菜还沾着晨露,叶子鲜灵得能掐出水;老豆角择去了硬筋,一根根码得整整齐齐;竹篮最底下,还压着半个方瓜,一刀切下去,是嫩黄的瓜瓤,凑近闻,满是清甜的瓜香。她把菜倒进大瓷盆,井水“哗啦啦”冲过菜叶,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洇出小小的湿印子——就像她过日子,总把每一分食材都打理得妥帖周到,不浪费半点。

灶膛里的柴火被祖母引燃,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先把苋菜、豆角、方瓜一股脑倒进去,听着菜在热油里“滋滋”作响,香气便先漫了出来。若是赶上粮食更紧的年月,她还会往锅里多添些水,把面汤煮得更稀些,这样一家人都能多舀上几碗,不至于空着肚子。最后,祖母才把我擀好的面条下进锅里,白汽瞬间裹满灶间,菜香混着面香往鼻尖钻,我忍不住伸手想掀锅盖,却被她轻轻拦住:“别急,等你爹娘回来,面才不凉不热,刚好入口。”说着,她把灶膛里的火拨得小了些,让锅里的汤慢慢温着,又催着我们姐弟几个去院外玩。

我们在巷口追着晚霞跑,看天边的云从橘红染成浅紫,直到望见远处田埂上父母的身影,才撒着欢往家奔。一进院门,热面汤的香气就裹着暖风向我扑来,祖母早已把粗瓷碗筷摆好在桌上。大碗里盛着热面汤,软面条吸饱了菜汁,入口是温软的鲜;苋菜煮得软嫩,还带着田埂边的清润;方瓜入口即化,甜意顺着舌尖往心里漫;老豆角炖得没了硬芯,满是家常的绵密。父母坐下没顾上擦额角的汗,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把一天的劳累都冲得烟消云散。我们姐弟三个捧着碗,一口接一口扒着面汤,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停,每个人都能吃下好几碗——那是饿过肚子的人,才懂的、扎扎实实的满足。

后来我走了很多路,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也多次照着记忆里的步骤煮热面汤,却再也没寻到过那样的滋味。我才渐渐明白,那味道里藏着菜园里刚摘的苋菜、豆角与方瓜,是未经修饰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原汁原味,是如今大棚蔬菜里寻不见的鲜活;更藏着祖母揉在软面里的疼惜,是她经历过饥饿后,把粮食掰成两半过的谨慎,是父母收工后被暖意化解的疲惫,是我们姐弟围坐时,空气里都裹着的、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那些旧时光啊,就像碗里温软的面、鲜美的汤,明明隔着岁月的距离,却总在某个暮色漫垂的瞬间翻涌上来,让人忽然懂得:原来最珍贵的滋味,从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藏在平凡日子里,用爱熬煮的、再也回不去的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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