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一杯温吞的水,没什么波澜,却总在不经意间烫到指尖的疲惫。我们都在这样的时光里,踩着细碎的艰难,一步步往前挪。
大气候下的餐饮人,更是把“难”字刻进了日常。生意场像片变幻的海,有时风平浪静,能捞到几尾糊口的鱼;有时巨浪滔天,刚筑起的小舢板摇摇欲坠。清晨迎着薄雾开门,把“欢迎光临”练得熟练自然,眼角却藏着昨夜盘算账目时的愁绪。客人寥寥时,对着空荡荡的厅堂发呆,指尖划过微凉的餐桌,像抚摸着自己无处安放的焦虑。降价促销时咬着牙让利,怕亏了本,更怕没人问津;好不容易有桌客人,又要小心翼翼把控口味与服务,生怕出一点纰漏。那些深夜里对着电脑核对单据的时刻,那些为了一笔欠款辗转反侧的夜晚,都是餐饮人无声的战役。而我们的忙碌从不止于打烊——往往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已是下半夜,拖着灌了铅的双腿锁上门,还要驱车几十公里赶往批发市场,只为挑选带着晨露的青菜、鲜活蹦跳的鱼虾,确保清晨端上桌的每一口饭菜,都带着让人安心的本味。偶尔在市场碰到相熟的摊主,会默契地多塞一把水灵的香菜,低声说句“挺住!”这无声的关照,像寒夜里的一点星火,暖得人心里发颤。
我们知道,店里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外地来打工的年轻人,他们背井离乡讨生活,都不容易。所以总想把小店弄得暖一点,让他们能感受到几分家的味道。看到谁眉眼间带着低落,我会悄悄洗个脆甜的苹果递过去,不说多余的话;见谁累得趴在桌上打盹,上菜时便悄悄多加一个金黄的煎蛋;还有个小伙子,连着好几天只揣着干粮来店里喝免费粥,眼神里满是窘迫。我老公看在眼里,转身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牛骨面,端到他面前笑着说:“刚客人点的牛肉饭,后厨不小心做成了面,扔了可惜,你帮忙尝尝味道?”小伙子愣了愣,红着眼眶说了声“谢谢”,低头扒面的动作都带着克制的哽咽。我们心里清楚,这点微不足道的暖,就像黑夜里的一星萤火,未必能照亮远路,却也是我们能给出的全部微光。
就在昨夜,指针已过两点,店门本该早已关上,却被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唤开。进来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红血丝,声音沙哑地说要份辣椒炒肉热乎饭。闲聊间才知,他所在的公司倒了,他成了失业大军里的一员,老板还欠着他们好几个月工资没给。“明天就要去外地应聘了,”他扒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眶微红,喉结动了动,“走之前想再吃口叔叔(他们喊我老公叔叔)做的家乡的热乎味。”我默默给他多加了个焦香的煎蛋,又盛了碗刚炖好的排骨汤,看着他狼吞虎咽却又带着几分克制的模样,忽然心头一软。这人间的难,从来不是孤军奋战。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平凡人啊,我们守着这家小店起早贪黑,我弟弟工厂打铁挣辛苦钱,我朋友摆摊卖小吃看人脸色,我同学在写字楼里熬夜赶方案……我们都是苍生,都在各自的轨道上,扛着不为人知的重量,在黑夜里寻找一点微光。
可我们从未停下脚步。就像路边的野草,哪怕被风雨压弯了腰,雨停后依然会倔强地挺直枝干。会在清晨给自己泡一杯热茶,驱散一夜的寒凉与路途的风尘;会在老顾客笑着说“还是你家味道地道”时,找回几分坚持的意义;会在月底算出微薄盈利时,给家人买一份小小的惊喜,把所有辛苦都藏在笑容里。前几天有个常客带着孩子来,小家伙趴在桌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我切菜,临走时踮着脚,把一颗用彩纸层层包着的糖果塞进我手里,奶声奶气地说“阿姨做饭辛苦啦”,那瞬间,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们知道生活不会突然变好,生意不会一夜红火,但那些咬牙坚持的日子,那些不为人知的努力,都在悄悄积攒力量。就像那个深夜觅食的小伙子,纵然此刻深陷泥泞,也依然揣着对未来的期许,准备奔赴下一场未知的旅程。
或许这就是活着的真相——不是总有阳光普照,更多时候是在微光中跋涉。难吗?真的难。但难从来不是放弃的理由。我们努力,不是为了活得多光鲜,只是为了不辜负清晨的朝阳,不辜负家人的期盼,不辜负案板上新鲜的食材,更不辜负那个在困境中依然不肯低头的自己。
路上的风还在吹,前方的路依旧漫长。但只要我们还在走,还在坚持,那些看似跨不过去的坎,终会变成身后的风景。毕竟,努力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最动人的奔赴。那些深夜里的热饭、寒风中的车程、困境中的坚守,还有孩子递来的一颗糖果、摊主多给的一把香菜、碗里悄悄多加的鸡蛋与面,都是微光汇聚的力量,温柔又坚定地照亮我们这些苍生继续前行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