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雪球

炎热盛夏，正午时分。

徐教授病房走进一个人影。

一个中等个子，微曲的短发，高鼻梁大眼睛，挺得高高的双胸，走起路来微微颤动，脚踩一双宽条露孔高腰皮凉鞋，身穿一套还算时尚的粉底白花套裙，推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塑料壳行李箱的中年女人。

也许是路途劳顿，精神略显疲惫，脸上挂着点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我叫梅梦，皖北人，五十出头，先后从事护理工作二十余年，早些年学过足底穴位按摩，有一手专业的按摩技术。听群主介绍前来应聘护理工作，试用期六天，试用期结束按服务品质定价，再谈续约服务。”来人象背台词似的自我介绍道。

听着她那干脆利索的介绍，徐教授微微点了点头。梅梦就这样顺利的进入了试用期。

菜怕三鲜，人怕绝活。梅梦一上来自然是拿出自家的看家本领，想用她的长项足底按摩征服顾主，一边按摩穴位，一边介绍穴位的反射区，发现哪里有淤结点，就介绍对应的反射区，以及身体什么地方有炎症。说得透透是道。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没有？”

梅梦第五次问躺在床上的徐教授，手上的按摩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她略显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按压着老人的涌泉穴位，舒适得徐教授连连轻吟。这是她做了二十年护工练就的绝佳手艺。

“听懂了，听懂了。”徐教授眯着眼睛享受着按摩。对梅梦的反复问询，有些不耐烦的说。

梅梦没有再接话茬，目光飘向床头上那本《快速赚钱秘籍》。虽然是本新书，但书本内添了不少折页和备注，旁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

她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叫起来。午饭又是一根黄瓜配两个活珠子。她牢牢记住了那个当医生的小姨告诉她的秘籍：“这活珠子可以吃，营养价值高，是大补极品！”从此吃活珠子，成了她不可或缺的有营养的饱腹食物。

梅梦收起书，又从兜里摸出一根黄瓜啃了一口。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根了，她说：“吃黄瓜可以减肥，别看我这一米六的个子，两年前曾有过198斤体重呢，就是坚持不懈的多吃黄瓜减肥，才降到150斤以下。”这要不是她自己亲口所说，鬼也不会相信，她有过这么大的体重。

洗手间里，她又偷偷盯着手机银行余额：0.00。这个数字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一万五千元，两个多月的打工积蓄，是在上一站打工时，全被那个“养老理财”项目给骗走了。

从此，梅梦像丢了魂似的。做梦都想着发大财，急着把损失连本带利的挣回来。两只手机打开视频不停歇的“叽哩哇啦”刷视频，每天挣着几十块钱可怜的博主打赏，除了护工费到期结算，这可是她目前每天仅有的直一点直接收入了。

除此之外，快速赚钱就成了她心心念念的梦想，做梦都想来个空手套白狼，以牙还牙把被骗的钱变本加厉的捞回来。在护理按摩之余，就戴上老花镜看书学习，靠着原来那点“高中”的底子，恨不得一夜之间，能学到博士后的知识量。梦想着一夜暴富把以前被骗的损失全部捞回来。

心入迷雾，魂不守舍。日夜休息不好的她，随后几天连连出错。徐教授用了多年的小炖盅，转眼间圆圆的小盖子，被她掉到地上摔成两瓣；刚买的一瓶镇江陈醋还没有开封，被她手一碰倒在水泥地上打得粉碎，醋液横流，酸香四溢；人家用了一年多的小煮锅，被她超时干煮烧燋了插头，拔插头时，把小锅的一个底座插柱拔了出来，成了废物。

最可怕的是她坐了一次徐教授的轮椅，竟然能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挤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血流一地，自己跑到护士台，向护士要来碘伏，用棉球蘸饱后，狠狠地按在伤口上，一声不吭，然后再用无菌帖包扎紧。一天后再打开时，才发现肉皮挤在深深的伤口里，若不及时清理出来，伤口很难愈合，于是她咬紧牙关，用右手指甲铗住深陷的肉皮把它拔了出来，再进行消毒包扎处理，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梅梦啊，你这脸色...”网上认识的林姐，在视频里关切地问道。这位自称是王老板太太的阔夫人，时常炫耀着女儿在国外的奢侈生活。

梅梦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最近被骗的事一五一十的给她说了出来。

“就这点事？”林姐在视频里亮出一本《数字货币投资秘籍》，“看看这个！我上个月投了两千，现在已经...”

梅梦的眼睛黏在那串数字上挪不开。每天10%收益，美元结算，七天赎回。她掐着手指算：800元起步，七天就能变1588.97...

当晚，她翻出所有《快速赚钱秘藉》的笔记，对照着林姐给的资料研究到凌晨。第二天，她借了表妹500，同事300，凑够800投了进去。

第一笔收益到账时，梦梅正在给徐教授按摩。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手一抖，按重了。

“哎哟！小梦你今天怎么回事？”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道歉，眼睛却离不开手机上跳动的数字。880元，真的涨了10%！

第七天，1588.97元准时到账。梦梅在视频里对着林姐频频致谢，津津有味地听林姐讲她那些一夜暴富的故事。她还立马买了第一本《数字货币投资秘藉》。

“小梅啊，最近总看你在读这些。”徐教授瞥了眼她的新书，心里疑惑地说：“投资要谨慎...”

“您不懂。”梅梦打断他，“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科技发展太快了，挣钱的门路可是真的多呀。”她掏出手机给老人看收益截图，“我说的你听懂了没有？这个数字货币投资，每份800元，投资7天一赎回，每天上涨10%，还可以美元结算兑换！过个一年半载，那可是十几万，几十万，上百万，上千万美元的收入啊！”

“天上不会掉馅饼，快速赚钱一场梦啊。”专门从事财经教育的徐教授郑重劝道。“你就是第一次第二次赚钱兑现了，算你运气好。你要是想着继续多投多赚，可就连本钱都没有了！这就是庞氏骗局！”

重利诱惑，铤而走险。有了第一次的顺利套现的体验，接下来的投入谁也挡不住。

第二次，她投了五千。信用卡透支了两千，又借了同事三千。APP上的数字每天都在跳：5500、6050、6655...

赎回那天，账户显示9743.59元。梅梦的手抖得拿不稳药瓶，撒了徐教授一被子。

“对不起对不起！”话里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她一边慌忙擦拭，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就能把被骗的钱赚回来！

第三次，她押上了全部身家五万。其中三万是不惜动用高利贷借来的。“七天就还，利息算什么？”她对放款人轻松的说。

她不是不知道这种投资有风险， 她就是想进行最后一博，实施反杀，她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个平台是新开的，不会这么快收网，应该有机会，赚了这一桶金就坚决洗手不干了。她盘算着应该还有一次顺利套现的机会。

高手过招，睿者先登。赌场只有常胜的庄家，没有常胜的客。这次她可万万没有想，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第六天夜里，APP突然打不开了。林姐的电话变成空号。梅梦瘫在病房，机械地嚼着黄瓜，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第二天换药时，她把碘酒打翻在徐教授身上。

“小梅！”老人终于发火了，“你这些天到底在干嘛...”

“全没了...”梅梦终于忍不住了，她突然跪在地上，哽咽着说：“五万块，加上之前欠的，整整六万八的债啊！”

徐教授听完经过，气愤的说：“我不都再三叮嘱你了吗？怎么不听呢！在我这里还能受骗，可真丢我的老脸啊！”发完脾气后，他用还能动的右手从抽屉取出一个信封：“给，这有八千，是我看病应急用的，你先应急还最急的吧。”

“我不能…哎，我只想着赚了这一把就洗手不干了。可我万万没想到…都怪我太厌！没有听您的话呀！”

“拿着！”老人瞪眼，“我说的你听懂了没有？这是庞氏骗局！”徐教授开始用她常说的口头语来严厉地教训她。

梅梦捏着信封，突然发现徐教授的茶杯已经空了很长时间。往常，她早该续水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快速生财之道》上，书页上的笔记闪闪发亮。她突然觉得，那些字迹像极了她这些年照顾过的老人，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却依然固执地存在着。

第二天查房时，护士发现徐教授的床铺格外整洁，床头还多了个保温杯。而梅梦的面前，那两本致富秘籍却换成了一本《老年护理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