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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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绵绵逶迤，苍茫接引天际，走向秋天的纵深处。
不闻泥土气息已经很久，不徒步登高已经很久。周末的午后，携一家子亲近自然，爬山去。
一行人沿花石桥斜对面的小路，往山里缓缓而行。
深秋的花园里早已是菊邀天下，群芳败落。而野外，却是生机盎然，野趣横生。水渠两岸，高高矮矮的草叶儿青青，正在秋光里激进膨胀，在生命的葳蕤时光里，孕育，开花，结穗。
蓝色牵牛花，攀了枝蔓，安营扎寨，向高处蔓延，向上盛开。低调的蓝色，火焰一样的朵儿，藏不住内心的娇媚。好一个妖艳的女子，周围的草色都比下去，都低下了头。矮桐子，在矮处。它积蓄了毕生的力量将果托设计成精致的杯盏，攒成一朵绣球似的。紫红色的花托盛着碧绿的小果果，小果子绿意渐深，直至成熟。
在小径行走，间或会遇见一二株野生的胭脂，开着紫色的小花，女子一样地芬芳，点缀山野。还有许多高高矮矮不知名白色的小花，在草丛中绽放着青春。
车前草，在更低处各自得了空间，挤挤挨挨地生长。千牛草木质柄上带了小刺儿，各自悠然摆阔，此刻早已挂上了黄灯笼，红灯笼。它们是在酝酿年事吧，在落雪之时，将红灯笼挂满回家的路。
小径尽头，有一座桥。过桥去，一大片蕉藕长满洼地，深褐色的花叶，在水草簇拥下拔节抽薹。出顶的花苞，象极了新娘的头盖，半遮半掩，露出红红的小脸，娇羞可人。河边的无茎豆芝蔓施了魔法似的生长，攀枝附凤。返季节，可以卖得个好价钱。
这片田地，还保留着四季里春耕冬藏的模样。秋水田里，水蓄得满满的，秋收后，稻茬又发出参差不齐的嫩绿，倒影辉映天光，给人一种错觉。马草间杂着结穗的青草，扑满道旁。临水而居，延伸了它们的生命力。革命草，竟然开出洁白的小花来。青春在水草肥美的地方放浪。临水照花，它们，迷乱了季节，颠倒了乾坤。在这一片芬芳的清澈里，在这相映成趣的自然天光里，走着，跑着，有着和童年相似的味道，可以照见本我，可以闻见童心。
田埂上，长着两棵桊子树。树叶儿还清幽着。桊子树的树型极好，在杂树中属于有着优雅体态的一族。尤其喜欢它的叶子。每到冬天，心型的叶片儿便由青绿变成青紫，再转朱红，最后深红。待到无边落木萧萧下，熬尽极寒春再来时，树上残留几片红叶，随风摇曳，点缀灰冬。那时，便识得桊子树的一片初心。采撷中意的叶片，压在书底收藏起来，沉淀时间光和生命的陈色，可以做出美丽的书签。
绕过农家小院，惊慌了看家狗，一群狗儿跑来跑去地狂吠，惊吓了小鸡仔，鸡飞狗跳。在菜园子干活的主人却是急了，一边招呼客人，不要惊慌；一边唤那小狗的乳名，好生吆喝，拦截那愤怒而嚣张的看家狗。安静的小村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这农家也是热爱生活的人家，庭院内外院角墙边种满了鸡冠花，紫红色的鸡冠花，如彤云一般，紫气葳蕤，吉祥如意。柚树上的柚子已然成熟，高低错落犹如坐跷跷板似的压得枝丫变形，大大小小的柚子落了一地。主人也来不及采摘。
我们怀了欢喜，穿过美丽的田野，向山上行进。我们要到山上去，去野山上找秋天。
来到山脚，路已经断了。这片被人们遗忘的山地，野草得了自由，成群结伴疯长，把山路给堵了。
先生在前面开路，孩子随后，我压尾。
思茅草以排山倒海之势疯长，高得跟小森林似的，我们一踏入，就淹没其间。 我们拾了棍子，一边吆喝，小心，注意安全，打草前行。这青青的思茅草，黄黄的思茅草，干枯的思茅草，这是几辈呵护，几辈生长？结伴生长，絮白飘飞之后，它们又在低处安家。而那玫瑰色的野棉花开出一脸的幸福来，三五朵结了伴，点缀在草间。
草丛中间杂得势生长的豆渣菜（鬼针草），也长得高高，擎着黄蕾儿，开着白瓣的小朵儿，错落有致，很精神。边开花边结籽，籽儿象带了尾弋倒钩的针，带着一股亲热劲儿，只要你轻轻一靠近，它就钻进你的怀里，让你满身都是，想不带走都难。这可惊慌了孩子，她一个劲地喊，妈呀。我的衣裤上，怎么打理？
嘿嘿，我笑而不答，只管行走。
午后的山地是庸懒的，蝉声早已消迹，织娘和蝈蝈也不知去向。林间偶有鸟鸣唧唧，我们的行走，惊了林中的雀鸟。小麻雀群起群落，扑棱棱一阵低飞，潜藏，象是和我们捉迷藏。我们缓慢而艰难地往上攀爬。
野草稀疏的地方，紫云英踩了高枝，沾了吉祥，在林间山野优雅地盛开，淡紫淡紫的花朵儿，细丝儿漫卷。无论生在何处，有没有观众，它只在生命的本我里，悠然生长，噗然盛开，安然凋零，悠淡时光。
小黄菊花儿，东一簇，西一簇，或者星星点点铺陈，自由奔放地盛开。它是黄绿山间的清新一族，带着一袭幽香和神秘使命。于万物衰败之后而盛开，盛开成卓尔不凡的花朵，盛开成人间最后的祭奠。
这空寂的山地，是杂草的世界。蓑草一窝窝，一簇簇，清幽如发。芦草劲健，芦花如炬。马儿杆草叶柳长，钜齿锋利，但青紫色的花茎长长，花絮柔柔，三五只抽薹迎风，也是出类挺拔，浪漫荟萃。在杂草丛生的世界里，一株株红豆树遗世独立。长长的尖刺护卫着娇艳欲滴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是雀鸟在春天衔落的相思。在秋天里等待，等待知会采撷。红红的小果子，咬碎，是满满的籽儿，涩涩的酸楚。这是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不尝，不说，便是不知。
四周的山坡上，柏树成群，以细碎的叶，秉承族群的遗志，无论春夏秋冬，生当以默绿，向上生长。它们结成屏障，如山林卫士，固守着一个个村庄。岁月的风刀将它们修剪成塔型，活着，就是一座丰碑。
我们穿越荆棘，扶杂树藤蔓，一路攀爬，终于来到山巅平地。因为人迹罕至，杂草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自然得势，蓬勃生长。风雨阳光是它们的律令，只要按照生命密码生长，开花，结籽，成熟。然后，随风轻送，生命的种子抖落，回归大地，等待新生。这就是它们的使命和价值。生命原本平凡，朴素，简单。所谓生死，不过是新旧更替，不过是推陈出新。它们固守着这一片山地，不离不弃，即是所谓忠诚与坚贞。
走过这片草地，草籽结满一身，我们就是一株奔跑的小草。匍匐，把自己放低，融入这片山地。草木装点了山地，山地承载了我们。杂草树木如兄弟姐妹。
站在最高的山头，山高人为峰。其实，我们再高，也不过是一株挺拔的小树。回望来时路，群山逶迤绵延及远，小道隐没无迹。
怀了惬意，迎风展翅，旋转。天地在我眼，天地在我心。张开双臂飞翔或拥抱，天地之浩大，我之渺小。仰望苍穹，苍穹如盖；俯瞰大地，大地如盘。在天地间，我们是自然之子。
我们听风吟，鸟鸣；听杂草丛生，草间呢喃；听风中传来的人间烟火，也听人心在这山间朴素地闪跳。
在这最自然生态的山地，生命自然律动，天地苍茫邈远。匍匐轻嗅这泥土草香，沉醉徜徉，我在秋心深处。此刻，我是秋天的孩子，深深爱着这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