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这季淡淡的日子,邀日月对酌浓烈的烧酒。
B
所有大地上的繁华,都化成尘。当大地不再炽热,寒酷的冰川却是狂热的终结。现实与理想的距离被一度紧绷的心灵拉近,静止的事物在鸿蒙中依旧运行,大气磅礴,无懈可击。我伫立在冬日的黄昏,与苍白的落日擦肩而过,这是一种道别吗?所谓的心血耗尽,在此刻消失了意义,粗犷的风扑面而来,自我的救赎仅仅是一种象征。
我相信,会有一个公证而深刻的认识来为我们总结的:那时,我们这一代独有的奋斗、思索、烙印和选择才会显露其意义。但那时我们也将为自己曾有的幼稚、错误和局限后悔,更会感慨自己无法重新生活。这是一种深刻的悲观的基础。但是,对于一个幅员辽阔又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前途最终是光明的。因为这个母体里会有一种血统,一种水土,一种创造的力量使活泼健壮的新生婴儿降生于世,病态软弱的呻吟将在他们的欢声叫喊中被淹没,从这种观点看,一切又应当是乐观的。(张承志《北方的河》)
C
黑暗中跳动的心,抑郁、焦虑、偏执、夜郎自大。犹如一颗亟待破土而出的种子,它的躯壳过于单薄,却在十倍的压力下蕴蓄力量,如奔腾的岩浆,煎熬,翻滚,喷薄欲出……那时,我时常幻化出一张脸,冷酷而俊秀,充满了肃杀的正气。他醉卧在角落里,愤世嫉俗地冷笑。
太多的无奈无法掩藏。我们迷失了方向,于是不得不用全部才华和深情构筑一条道路,风霜就写在我们脸上。
D
沉思,内在的燃烧。仿佛一切进入体验,一种痛苦的名字叫做光荣。有一些词语我们无法回避:坚忍、殉道、黑铁时代。
心怀天下的智者站立桥头,大红的披风纯粹地燃烧——一位大师的复活并非孑然一身。市井的边缘,白衣飘飘的少年以消极退避为超脱。生命的启悟却是美的毁灭,是的,只有灰烬能够永恒。
E
还是孤独,还是守望,擎一豆微光的温暖穿过漫漫长夜,火种就这样被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把这盏孤灯传递至远方以远,当我们面对十万灯火,当我们热泪盈眶,当苦难不再……我们是一群背负使命的孩子。
凝固在冰层里的火焰没有熄灭。
除了菊和白霜,除了空阔的大道流水的指向/没有一双手可以把欲焚的鸽子挂在枝头/回应我孤寂的琴声和绝望(王冷阳《秋天十四行》)
F
江水屈曲,时而被山峦阻挡了视线——我们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片叶子遮住眼睛,直到生命转了弯。
那时,我的眼前时常幻化出一张脸:面容清瘦,安静地坐着,睫毛里长满了智慧,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尘世的劫难走过,前路已在掌握之中,在灵魂和荒原之上,他成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跋涉者。
我的思索在这里驻足,于是就说:独立学者(或者说特立独行的思想者),以崇高为依托,以叛逆为途径,以原初的天性承载使命的负重,在相互依存的四极中开拓出一条自己的路。
G
荒原是无垠的海,载体是命运的船。
当今天成为过去,我看见一片贫瘠。心就不能不为今天惋惜。
太幼稚,也太局促。
今天总是无法超越。尽管我们一直在竭尽全力的爬坡,结果还是发现自己是一尾困在网中的鱼。
一尾鱼的快乐,在于它在网中鼾睡一生。
H
我重新找回遗失的笔记,欣欣向荣的花木已成远古的煤。让我们以《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最末一节作结: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激流中走了整整一夜。他结实的身体像一块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圣者克利斯朵夫倚在一株拔起的松树上;松树弯曲了,他的脊骨也屈曲了。那些看着他出发的人都说他渡不过的。他们长时间的嘲弄他,笑他。随后黑夜来了。他们厌倦了。此刻克利斯朵夫已经走的那么远,再也听不见留在岸上的人的叫喊。在激流澎湃中,他只听见孩子的平静的声音,他用小手抓着巨人额上的一绺头发,嘴里老喊着:“走吧”他们便走着,佝着背,眼睛向着前面,老望着黑洞洞的对岸,峭壁慢慢的显出白色来了。早祷的钟声突然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都惊醒了。天又黎明!黑洞洞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呀!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
发表于2004年1月15日《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