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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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年多了，在人民公园里，人们经常看到一位中等个头，微胖，胡子拉碴的，约七十多岁的老头推着空轮椅走来走去。
认识他的人就会问他：“王师傅，你要干嘛去呀？”
他会笑嘻嘻地回道：“每天就是这点事儿，这不送你嫂子去唱红歌去么，不送就会挨骂的呀，嘿嘿。”
不认识他的人感觉莫名其妙，那个轮椅上明明没有人呀，自然就会说这个老头是个傻子。
认识的人见到他后，总是心生怜悯，鼻子酸酸的，有人还会掉下眼泪来。
王师傅就是这样走着，即便是雨雪天气，公园里如果有个人影，那个人必定是王师傅。
话说十年前，每天上午九点，人民公园的南部人堵如墙。
人墙里面有一只红歌方队，当他们唱响歌曲的时候，公园里四面八方的歌迷们，都会慢慢地向这里聚集。他们除了爱听红歌外，其主要目的，是想听一位姓吕的女士地独唱。
吕爱琴是五零后出生的人，经历颇多坎坷，感情极为丰富，一旦张口，浓浓的情感就会融入在歌声里，感动着不同年代的听众，拨动着他们心弦。随着她歌声曲目的变换，有人会载歌载舞，也有人会哭得一塌糊涂。
是啊，这些年听惯了明星们不靠谱的污浊之音，突然听到这些经典老歌，就如一股清泉融入人们的心田，使人脑清目明心爽，令人欢欣鼓舞。人们亲切地称呼她为漂亮老太，百灵鸟。
不知什么原因，百灵鸟突然消失了。在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好多人天天去老地方，希望再目睹一下漂亮老太的风采，再听一下百灵鸟的歌声。
再次见到百灵鸟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轮椅上，是一位慈眉善目有点憨相的汉子推着她来得。这就是她的老伴王援朝，从这个名字可以断定，他两口子都是五零后出生的人。
人们立刻围上去，关心而又热情地问七道八，甚至有不少人流下了泪水。
在四十余天前，吕爱琴煮熟了第一锅水饺，就端着碗急急呼呼地去给老婆婆送饭。由于怕凉了，走得较急，一脚踩空了楼梯，造成了小腿骨骨折。由于她有糖尿病，还有静脉曲张，病情好的较慢，她虽在病床上，心里却牵挂着人民公园里的红歌队，更牵挂着哪些热爱她的观众，出院后刚坐上轮椅，就命令老公推着她来到了公园，终于又和那些关心她的队友，和热爱她的听众见面了。
于是，红歌队的听众们再一次达到了高潮。
听众入堵的后面，在一张水泥椅子上坐着百灵鸟的老伴王援朝。他中等个头，微胖，少言语，脸上布满了沧桑，眼睛有点呆滞，目视一个地方能够一动不动的待上半小时，点燃的香烟烧着他的手指头，他才下意识地扔掉。
王援朝和老伴与其他五零后的人们一样，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都经过。他们是在一座国营工厂建厂的工地上，做民工后转正的。是真正经过三年饥荒，计划生育，要文凭，下岗，另谋生活的人。
二
王援朝长得不帅，而吕爱琴却是大美女，追她的年轻人真是一抓一大把，真无人理解她会选择了王援朝。
每次班组会议，吕爱琴都是大家关注的重点，而王援朝总是坐在最后，很少吱声，似乎被边缘化似的。
但是每次厂里演节目，吕爱琴不是演喜儿，就是演红嫂，出尽了风头。而王援朝总是默默无闻地做司鼓。后来吕爱琴才知道，司鼓是乐队的总指挥，演员和乐队必须紧密配合，缺一不可。这位司鼓，全厂除了王援朝外，根本就没有第二人选。就这，吕爱琴才对他有了点新的认识。
有一次女工们需要打开一只新油漆桶，她们拧不开盖子。王援朝正好看见了，见团揉起一张报纸，点着火放在油漆桶盖上烧了一下，很轻松地拧下了盖子。大伙都很惭愧，这么简单地操作，大家怎么会想不到呢？
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吕爱琴学着王援朝的样子，也点着一团报纸往油漆桶上一扔，只听“砰”得一声响，瞬间出现一团火光，那个油漆桶盖子飞出老远，还擦伤了吕爱琴的手。这次大伙吃惊不小，再遇到这种情况，任谁也不敢靠前了，还得请王援朝来处理。他看了看那个油漆桶，从办公室提来暖水瓶，用热水向油漆桶盖子上倒了些许，把桶一歪排掉水，轻轻一拧就了了。
这个操作使同事们目瞪口呆；这位平时引不起人们注意的王援朝，怎会懂得这么多？
此时的王援朝却红着脸向大家鞠了一躬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说明的，第一次用火开盖子，那是因为是个新油漆桶，里面没有空气，油漆桶和外面的空气是完全隔绝的，用火烧一下的确管用，但也是违反操作规程的。如果用过的油漆桶，里面以进入了空气，你们手劲又小，即便拧得再紧，也有可能漏气，一旦遇到明火就会爆炸，请切记切记。”
又对吕爱琴歉意地说：“吕师傅，你的手还疼么，是我的错，实在对不起了哈。”
这是王援朝第一次和她对话，吕爱琴很不适应，只得回道：“没事，早就好了。”就说了这几个字，吕爱琴还闹了个大红脸。
不多会儿，王援朝就焊了一个叫做搬手的玩意儿，那形状就像个F字，放在油漆桶的盖子上轻轻一拧便是，给大家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有一次厂里接了一单生产火锅的任务，锅子两边得用凸焊机各打上两个螺杆，是上锅耳子用得。吕爱琴打着打着的那焊枪嘴子忽然没有了弹性，摁不动了，找了几个同事也没有好办法。她想了想，还是叫王援朝来看看吧。想不到王援朝拿过焊枪来试了试，从焊嘴子顶部滴上了一滴机油就好了。吕爱琴感动地望着王援朝那张憨厚和善的面庞，心想，他的脑子里到底装着多少智慧呀？
其实吕爱琴看上王援朝的原因也很简单；只几年的功夫王援朝就出名了。人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王援朝的外号就叫“七十三行。”难以相信，一位文革时期的初中生，单靠自学，成了全厂的技术骨干。
三
人们可以不知道他的名子，一旦提到“七十三行”这四个字，那是无人不晓得。他年年都是学习毛泽东著作的积极分子，和先进生产者，那是要上台戴大红花的。
俗话说美女爱英雄，在父母的劝说下，吕爱琴对王援朝也没有反感，两个人就领证生活在一起了。自然也有同事说吕爱琴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只有吕爱琴自己知道是捡到宝了，家里的家电，厨房用具等出了毛病，不用她说，老王就会很快地修好。吕爱琴经常傲娇地说：“我们家老王是万事不求人的。”
体制改革后两口子都下岗了。想不到老王成了私营企业的抢手货，他兼着五个厂的维修工。这些厂子都有一台重要设备，一旦出了问题，本厂的技术力量解决不了，老王是能够解决的。每个厂给他开两千元的月工资，需要他的时候打电话随叫随到就行。于是，他的工资收入比退休工资翻了近三倍多。
同时他还特别疼爱老婆，因为吕爱琴是厂花，跟了他就算下嫁了，故对老婆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真格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女人又不禁惯，在家里她说啥是啥，即便她横着走，老王也会笑嘻嘻的毫不生气。
人们说王援朝外出是技师，回家是陀螺，王援朝却任劳任怨，反而感觉幸福无比。
可惜的是，王援朝慢慢地得了脑萎缩病，记忆力衰退，不得不辞去维修工作，去一个物业公司干个简单的电工工作。只是老年痴呆病越来越严重，连物业电工也干不成了。因为他放下啥忘啥，经常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挨了老伴多少呲啦和谩骂。
想不到老伴下轮椅的时候不小心又摔了一跤，造成了腿部第二次骨折。在医院护理完了老婆后，累得他病情又加重了，就是做个饭，也是在老伴的指挥下完成的。唯独推着老伴去唱红歌忘不了，去公园的路就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从不出错。他用一条十公分宽的布条，把老婆和轮椅栓在一块，就像司机的安全带一样牢靠，再也不担心老婆摔下来了。于是，公园里的百灵鸟又出现了。
由于吕爱琴多种疾病集于一身，突发急性心力衰竭去世了。这对王援朝造成更大的打击，他一句话不说，除了孩子给他送饭之外，他呆呆地过了三天，他的老年痴呆病也越发严重了。
老王的脑子里似乎记着两件事；一是老伴酷爱唱歌，二是他必须用轮椅推着她去公园的。
从即日起，他雷打不动地推着空轮椅，在去公园的路上来回走着，在停着轮椅的时候，他会站在轮椅后面，对着空气，两只手不停地动作着，女人们一看到就会掉泪，这是一个给女人梳头的动作呀。只有他自己在潜意识里知道，老伴一生都是爱美的。
下雨了，公园里的人都走了，王援朝却弯腰趴在轮椅上方，让雨水砸在他一动不动的身板上，认识他的人都明白，他是在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