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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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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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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泡桐树

都市的车水马龙裹挟着我匆匆前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街边的一片飘落的花瓣悄然唤醒心底沉睡已久的记忆。那是泡桐花,带着一股遥远而熟悉的气息,牵引着我的心,穿越岁月的洪流,回到故乡老宅院子的那棵泡桐树下。

老宅坐落于村子北街中段,那里是我的出生之地。推开两扇黑漆木门进去,有一方约二十平米的院子。这方院子,每天都被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见杂草肆意生长,亦难寻绿苔的踪迹。长在院子西边墙根外约一米处的桶底粗的那棵泡桐树,无疑是这方院子的主宰,它的根系如同血脉深植于老宅的土地深处,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紧紧相连。略微倾斜的树干上,那些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刻痕是我童年时留下的懵懂印记,每一道印记中都记录着一段天真无邪的时光。儿时的我,总爱攀爬那棵泡桐树。当我骑到树杈上,透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心形叶片望向天空时,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一层翡翠色的光晕。那是自然馈赠的滤镜,让我童年的一切变得如梦如幻。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把小小的蒲扇,扇动着岁月的微风,将无忧无虑的日子轻轻送到我的身旁。

每年的三四月间,那棵泡桐树像赶赴一场盛会一样,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绽放满树繁花。那些白紫相间的花朵如一颗颗铃铛般倒悬枝头,在暖阳的照耀下舒展着柔美的身姿,散发出一种质朴而迷人的气息。淡紫的花冠,镶着乳白的滚边,宛如一件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花喉深处藏着的琥珀色蜜腺,那是大自然为我们准备的惊喜。小伙伴们在树下嬉笑玩耍,如同林间的鸟儿般自在欢快。忽然,一阵风儿从枝头掠过,见有花朵飘坠在地,我们争抢着捡起来,嘬着嘴巴,轻轻舔舐花蒂,一股清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再顺着喉管流入心田,那是童年最纯粹的味道。将花苞含在唇间,用手捏住花儿的另一头,用力吹口气,“啵”的一声脆响,整个花蕾被吹爆,瞬间惊飞了枝头觅食的麻雀。接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泡桐花落后,叶子就慢慢长了出来,由小渐大。到了夏天,那叶子竟然长得比大人们的手掌还要大。叶子的正面是深绿色的,油亮油亮的,仿佛涂了一层蜡;背面则是浅绿色,上面的叶脉凸出来,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清晰可见。用手轻轻触摸,正面光滑,背面却有着微微的粗糙感,这独特的触感也成了我童年时期探索自然的有趣发现。

泡桐树下是我们一家人的避暑佳地。树上爬满了蝉或知了,它们不知疲倦地歌唱,从上午一直唱到晚上,声音此起彼伏,奏响了一曲曲夏日的交响乐。正午时分,烈日高悬,泡桐树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翻卷成绿色的波浪,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常赤着脚丫踩在那些跳动的光斑上,看婆娑的树影在衣襟上编织出流动的锦纹。

闲暇时,父亲总会泡上一杯酽茶,将他的帆布躺椅搬到树荫之下,或翻看书籍报刊,或聆听收音机里的秦腔。傍晚,母亲忙完厨房的事后,在院子铺上一张竹编的大凉席。一家人围坐或躺卧其上,摇着蒲扇,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在泡桐树下回荡,直至夜深才带着回到房间睡觉。若是逢着雨天,雨点敲打着树叶,时而发出“沙沙”的私语,时而发出“嗒嗒”的声响,宛如一场天然的交响乐,为我们的夏日时光增添了一抹别致的情趣。

令我最难忘的是那个被月光浸透的泡桐树下的仲秋之夜。四川的二姨父来我们家探亲。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院子的泡桐树下吃饭,银白的月光筛过泡桐叶的缝隙,洒在粗陶碗里,漾起粼粼波光。二姨父望了一会儿月亮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乡的月亮总不如故乡的圆满。”这句话,如同一颗种子落入我幼小的心田。那年的我还不到十岁,对二姨父的那句话似懂非懂,只觉得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直到多年后,漂泊异乡的我才真正领悟到那句话中的真意。

暮秋时节,那棵泡桐树叶子渐渐变黄,在一场场萧飒的大风中渐次飘落下来,落得满院都是。母亲是个很勤谨细详的人,将那些落叶扫堆到一起,用铁叉推到大门外的空场上晒干,日后当作烧饭、煨炕的柴火。

到了冬天,老宅院子的泡桐树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枝干,显得干瘦、落寞、无精打采,时常在寒风中发出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叹息或哀号。只有当一场皑皑白雪落下,它披上了一身的银装素裹的时候,才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美好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在村子的南街东头申请了新宅基地。新房子建好后,我们赶在春节之前搬了进去,老宅院子里的那棵泡桐树被连根伐倒,旧房子也随之被拆掉了。从那以后,那棵泡桐树就封存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了。

那棵泡桐树不仅陪伴了我童年的成长,亦见证了我们家生活的变化。父亲在我出生的前一年种下那棵泡桐树时,老宅夯筑而成的高高院墙还略微散发着些许泥土的潮气。它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茁壮成长,听到过包产到户时父亲连夜打算盘的清脆声响,看到过大姐、二姐出嫁前夜母亲眼角暗自涌出的晶莹泪珠。年复一年,泡桐树将根须深深地扎进老宅的土地深处,把我们一家人的悲欢离合都编织进了树干的年轮里。

如今,我身处都市的钢筋森林中,很少看到泡桐树的身影。夜深人静之时,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霓虹灯映衬的天幕上那轮苍白模糊的月亮,我才深切地理解了二姨父当年的那句感慨。没有泡桐树筛落的清辉,没有小村庭院托举的月光,再圆满的月亮也不过是高悬于天际的一座孤岛,遥不可及,冰冷而孤独。我是多么渴望穿越时空,回到老宅的院子,触摸那棵泡桐树粗糙的树皮,让掌纹与年轮再次重合,在记忆的深处再听一次蝉鸣,重温那些简单而快乐的日子。

任时光流转,岁月更迭,老宅的那棵泡桐树永远静静地伫立在我的记忆深处。它不仅仅是一棵树,它是我生命中的一抹亮色,是一段无法复制的宝贵财富。它宛若一位亲人,静静地见证着我的成长,陪伴我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它见证过一个家庭的变迁,承载了我们家人的一段生活经历。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时常想起老宅院子中的那棵泡桐树,怀念那些与家人共同度过的简单而美好的时光。

(原载《青年文学家》2025年·8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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