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雨来了，先是三两滴，试探似的敲在窗棂上，继而渐渐密了，终至于连成一片，沙沙地响。

我独坐窗前，看那雨丝斜织着，将天地缝作一处。窗外有一株老槐，枝条被雨水洗得发亮，叶子却显出几分憔悴来。雨打在上面，便发出一种闷闷的声响，不似打在青石板上那般清脆。

邻家的孩子大约是放学回来了，踩着水洼跑过，笑声夹在雨声里，竟也湿漉漉的。他的母亲在后面追赶，嘴里喊着什么，却被雨吞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零碎的音节，飘进我的耳朵。

雨下得大了，街上行人渐稀。偶有一二撑伞的，也都低着头匆匆赶路，仿佛头顶上不是天空，而是一口倒扣的锅。他们的裤管溅满了泥水，皮鞋也泡得发胀，却无人驻足抱怨——大约对这江南的雨，早已习惯了罢。

我想起少时在乡间，每遇雨天，便趴在屋檐下看蚂蚁搬家。它们排着长队，搬运着白色的卵，从这边到那边，秩序井然。有时雨大了，冲散了队伍，它们也不慌乱，只是重新集结，继续前行。如今想来，那些蚂蚁倒比人更懂得顺应天时。

雨声忽急忽缓，忽远忽近。有时如万马奔腾，有时又似窃窃私语。我听得出神，竟忘了时辰。待到回过神来，天色已暗，雨却未歇。路灯亮起来，在雨中晕开一团团黄晕，像是宣纸上化开的墨点。

楼下传来争吵声。是对面那对年轻夫妻，为着谁去收衣服的事争执不下。男人的声音粗重，女人的声音尖利，在雨声中格外刺耳。不久，门"砰"地关上，一切又归于雨声的统治。

雨，不知何时会停。人生在世，亦如雨中行走，有时被淋得狼狈，有时又得享清凉。而雨终究是雨，不为谁下，也不为谁停。

夜深了，雨还在下。我熄了灯，躺在床上，听那雨声敲打屋顶，竟觉得分外安宁。这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智者，也下给愚人——倒是天地间最公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