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那天,三姐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欣慰:“妈妈最近精神不错,吃饭也香,邻居们都说,老太太准能活到一百岁。”母亲始终是我心头最深的牵挂,我告诉三姐:“邻居们说得在理。咱们再用心些,这场‘百岁接力赛’,我们姐弟几个一定要跑得稳稳当当。”
今年五月的一个晚上,我蹲在床前为母亲洗脚。她今年九十七岁了,卧床之后,最喜欢用热水泡脚,说那样睡觉踏实。我正低头揉搓着她的脚踝,她忽然盯着我的头顶愣了一下,轻声说:“光前,你也老啦。”我抬头冲她一笑:“妈,有您在,我哪敢老呢?”她听了,眼角漾开细细的笑纹。
收拾好脚盆,我扶她半靠在床头,示意她歇着。正要关灯,却见她不停地用纸巾擦眼睛。我凑近问:“妈,怎么了?”她眼里汪着泪,喃喃道:“我这福啊,享得太早了。等你退休了,我可怎么办?”我轻轻拍拍她的肩,掖好被角:“您别多想,我都安排好了。从苏州回来就两个小时高铁,您想我,我拎个包就回来。”
父亲做了一辈子医生,救治过很多人,却没能治好自己。2003年清明前一天,他静静地走了。临终前虽没留下话,但早些时候清醒时曾对我说:“让你妈跟着你吧,你在医院工作,她有个头疼脑热的,看病方便。”我明白——我住在镇上,又在医院上班,最合适。从那以后,母亲就跟着我生活,我爱人也一直尽心尽力,从无半句怨言。
家里兄弟姐妹六个,我最小。哥哥姐姐都在农村种地,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个个争着孝顺。隔三差五,他们就提着自家种的青菜萝卜、新米菜油来看妈。大哥二哥喜欢喝两盅,我下班路过熟食店,总会带几个下酒菜。妈在我这儿,我家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家。
2021年,母亲九十二岁那年不慎摔了一跤,股骨颈骨折,从此就下不了床。多亏儿女们轮流照顾,长期卧床的母亲才挺过了褥疮和肺炎这两道难关。一年后,我开始帮她做康复训练——先从下床站几分钟开始,到后来能扶着床沿挪步,再到现在能撑着轮椅慢走。这个过程不容易,我连哄带劝,母亲也从最初的抵触慢慢变得配合,如今大小便能自理,真是万幸。
今年六月,我正式退休。在家庭群里说想去苏州带孙子,三姐第一个回应:“光前你去,妈交给我。”母亲有巨幼细胞贫血,神经功能还需要康复,每天得按时吃叶酸、甲钴胺,降压药隔天服半片……我一桩一件仔细交代。母亲床头有个闹钟,是父亲留下的,陪了她二十多年。她常说,枕边有滴滴答答的声音,睡得踏实。我把闹钟擦了又擦,换上新电池,特意嘱咐三姐别忘了放在母亲床头。
三姐家的田都包出去了,她和姐夫住在县城。母亲的小床紧挨着姐的大床,翻个身彼此都能听见。照顾失能老人不轻松,三姐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前几天,三姐发来视频,说母亲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喂饭时眼睛都睁不开。她轻声问:“要不送大哥家?”我懂她的意思——我们早商量过,母亲最后的日子要在大哥家过。但我对三姐说:“再等等,妈还没到那一步。”我心里清楚,母亲没什么大毛病,但逐渐衰老后的脑梗死,是一道难过的坎。
当天中午,我就从苏州坐高铁往回赶,下午四点到了姐姐家。走到母亲床边喊了一声“妈”,她轻轻“哎”了一下,说:“你回来啦。”我心里一松——她还认得我。
我跟姐夫商量:“推妈出去透透气吧,用从前的事儿唤唤她的记忆。”姐夫推着轮椅,我在一旁护着。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却格外清新。我蹲在路边,跟母亲并排,问她:“妈,睁开眼看看我——还记得当年一起挣工分的沈干英吗?”她点点头:“记得。”这个名字,她念叨了一辈子。我又说起家里许多旧事趣事,她还能断断续续接上几句。
第二天,我带母亲去医院输液。接诊的医生是我退休前的同事,用药轻车熟路,氨基酸、血塞通,补充能量、疏通经脉,纳差补钾。三天后,母亲慢慢缓过来了。说句心里话,到了最后关头,决定父母能不能挺过来的,往往不是医生,而是子女肯不肯用心。
母亲遗传了外婆家的长寿基因,记性一直很好。外婆活到八十五岁是意外摔跤没的,大舅九十二,二舅九十。如今日子越来越好,我们兄弟姐妹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还有三年,咱家的这场“百岁接力赛”,我们一定能陪着母亲稳稳地跑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