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 头
1980年的夏天,王厍村的稻子正抽穗,王明智的高考分数却像晒蔫的野草,离录取线差了三分。
他把课本塞进木箱底层时,听见了蟋蟀在墙角鸣叫。父亲那柄锄头靠在门后,木柄被磨得发亮,掌心贴上去就像找到了归宿。
黄昏时分,他坐在田埂上看夕阳。稻叶的金色让他想起作文本上的红圈,想起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轨迹。那时他是语文课代表,一手好字被全校传看。现在大地是纸,禾苗是字,他写的文章再没人读了。
雁阵掠过天空时,他总要抬头。那些整齐的“人”字,飞往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转机来得突然。远房叔叔——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捎来口信:乡里招文书,专给新来的黄书记写材料。考试那天,五个应聘青年里,只有他的稿子被传阅时没人皱眉。
“替领导写报告,”叔叔敲着烟灰说,“要懂得看山水。黄书记一高兴,你的人生就有出头之日。”
王明智记住了。他把自己缩成办公室角落里最安静的身影,稿纸上的字却舒展挺拔。渐渐地,黄书记的讲话稿越来越像他的作品——黄书记心里是欢喜的。
年终述职报告是重头戏。王明智熬了整夜,把全乡的工作成绩编织成锦绣文章。最后署上“黄业强”三个字时,他端详良久,每个字的间距都恰到好处。
第二天,黄书记戴着老花镜逐页翻阅,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叩击。看到最后一页,他突然笑了。
“小王啊,”书记的声音温和得像泡开的茶,“你这个‘黄’字,中间是个‘田’字,怎么写成‘由’了?”
王明智愣在原地。
“我黄业强心中始终有块方方正正的田,这块田就是咱老百姓。”书记把稿子推过来,“重抄一遍吧,下午要去市里。”
他恍惚地退出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撞见叔叔。掏出随身带的新华字典,翻到那一页:“叔,你看——”
叔叔按住字典,声音压得极低:“你爹给你起这个名字,是盼你聪明睿智。田字出不出头不要紧,关键是你能不能出头。”
王明智看着叔叔领口磨出的毛边,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回到桌前,重新铺开稿纸。这一次,“黄”字中间的“由”格外端正,那一竖冲出田字格的横线,像禾苗破土而出。
笔尖沙沙作响。
那是出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