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奖
田建新是从里下河草荡里走出去的。
一九八六年春,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小伙子,怀揣油漆手艺拎着背包,只身闯进了大上海。
那时的上海,正赶上城市里商品房热卖,家家户户忙装修。漆匠的功夫,全落在了墙面、墙角和顶子上。田建新这人有股子倔劲儿,墙面要平得像镜面,墙角要直得像线坠,配料分毫不差。就凭这手绝活,一位装潢老板相中了他,专让他做高档别墅的活儿。
做高档活儿,接触的自然是高档人。主顾们看他实在,都乐意把朋友介绍给他。有时一栋大别墅,业主也不催,由着他慢慢地打磨。后来,田建新把媳妇从老家接来搭把手,两口子爬高下低,愣是在上海滩立住了脚。攒了钱,买了房,孩子也接来上了学。
田建新脑瓜活泛,装潢那点事,从设计到施工,没他琢磨不透的。没几年,他拉起了自己的队伍。瓦木水电,分组包干,责任到人,利益共享。公司红红火火,用上海话讲——“生意老好”。
二零二零年冬,母亲患病去世后,他把父亲接到上海居住。可老爷子整天念叨地气,想念黑土里长出的稻子和麦子。父亲身子骨还硬朗,田建新拗不过,只好送他回去,托邻村的姐姐照应。
前年,田建新下狠心把老家三间瓦房翻修了。房檐立模往外扩了二米五,屋里豁亮不少。厨房、卫生间贴了瓷砖,两个房间都做了落地窗,只留四十公分高的窗台。老家的太阳比城里灿烂,冬天阳光能直接晒到床铺上。
为这装修,老爷子差点气病。“好好的禾木门、杉木窗,非换这些冰凉的铝疙瘩!”他摸着新门窗直跺脚:“没人气劲儿!”田建新没吭声。他心里藏着句话:等老了,自己也要回去住的。老家,有他丢不掉的根。
田家祖辈都是土里刨食的,父亲至今抽最便宜的烟,儿子给的好烟都偷偷去村口小超市换成廉价的。给现金更是攒着舍不得花。去年中秋带他体检,医生说髋关节和腰椎骨密度低得吓人,再三嘱咐必须每天喝牛奶补钙。
田建新心里直打鼓:父亲舍得喝那金贵的牛奶么?
他想起村口超市的发小,一个电话打过去,俩人密谋了一出“中奖”戏码。
几天后,田建新给父亲打电话:“爸,超市的特仑苏搞活动,你去搬一箱。”
父亲去了。发小煞有介事地宣传:“田大伯,厂家回馈,拆箱有奖!您老手气好,说不定能中特等奖。”
第二天夜里,父亲来电,声音颤巍巍的:“儿啊,我中特等奖了!免费喝五年牛奶!”
田新握着电话,眼圈红了。
他走到北阳台,朝老家的方向望去。暮色里,他仿佛看见父亲端着牛奶杯,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