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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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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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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暖雾

小镇的集市,逢三逢八开市。腊月十八,年味已浓了,十里八乡的人聚到这条挤挤挨挨的街上。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笑声混成一片,热腾腾的白气从各色吃食摊子上冒出来,浮在半空,像一层暖和的雾。

许明德起了个早,也挤在人群里。

他先去镇上的信用社,取出今年的新农保钱——拢共两千四百五十块,特意请柜员换成崭新挺括的票子。红彤彤的一叠,他一张一张折得齐整,塞进棉袄内袋,又在外头按了按。儿子媳妇在上海工地上忙活,年关才回。这钱,是预备给孙儿孙女包压岁红包的。

集市上热闹,他却不急,背着手慢慢逛。看见现场打年糕的,停下来看了半晌,木槌起落,糯米香气扑鼻。他买了两条,热乎乎地拎在手里。

再往前走,一股焦香混着葱油的气味飘过来——是个《萍姐葱油饼》的摊子。

守摊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蓝布围裙洗得发白,戴着口罩,额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一双眼睛清亮,正麻利地翻着铁板上的饼子。那饼煎得嗞嗞轻响,金黄酥脆,葱花嵌在面皮里,油光润润的。

许明德觉着饿了,站定,要了一个现吃。他蹲在旁边石阶上细细咀嚼。饼脆油香,热乎乎的顺着喉咙下去,浑身都舒坦。他咂咂嘴,又买了三个,让女人打包。

萍姐包好饼,递过来,声音不高:“四十块。”

许明德一愣,耳朵嗡了一声,以为自己听岔了。“多少?”

“四十。”萍姐重复,眼皮没抬,手却伸着。

许明德心头咯噔一沉。四个饼子四十块?他活了大半辈子,没听过这个价。“你这……你这饼是镶金边了?”声音不由得扬起来。

萍姐抬起眼,口罩上的那双眼睛没什么波动,语气却硬:“就这个价。不付钱,不让你走。”

周围有人看过来,许明德脸上臊得慌,心头火蹭蹭往上冒。刚才还觉得这女人清爽利落,这会儿怎么看怎么刁横。他憋着气,不跟她吵,只掏出老人机,哆哆嗦嗦按了号码,打给在镇上做铝合金门窗的外甥。

“你快来!这儿有人抢钱呐!”他对着电话吼,声音发颤。

不过十来分钟,外甥骑着电瓶车风风火火赶到了。许明德像见了救星,一把扯住他,指着那女人:“就她!四个饼要四十,不讲理!”

外甥正要上前理论,萍姐却朝他轻轻招手。他迟疑一下,凑过去。萍姐俯身,在他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外甥脸上的怒色渐渐散了,眉头舒展,最后竟露出一丝恍然的笑。他回头看了看一脸铁青的舅舅,对萍姐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你了。”

原来,许明德刚才买年糕掏钱时,那一叠崭新的红票子,被个惯偷盯上了。那贼尾随了他半条街,正要下手,却被这卖葱油饼的萍姐瞧在眼里。她常在这集市摆摊,认得那张鬼祟的面孔。情急生智,她便故意报出“天价”,硬拦住许明德不准走——只有把他钉在这儿,等来个家里人或者散集,那贼才没机会下手。

外甥掏出四枚硬币,放进萍姐收钱的铁盒里——那是四个饼该付的钱。他没多解释,只扶着还在嘟囔“王法没有了”的许明德坐上电瓶车后座。

车开了,北风刮在脸上。许明德回头,看见那女人已经摘了口罩,呵着白气,继续低头翻动着锅里的饼。熙攘的人群很快淹没了她的身影。

他攥着手里那袋早已凉透的葱油饼,心里仍是一团迷糊。只是隐约觉得,这集市上的烟火气里,似乎藏了些他这把年纪也未必能品尽的滋味。

回到家里,他把葱油饼放在桌上,愣愣地坐着。过了许久,他打开袋子,取出一只饼,慢慢吃起来。饼已经凉了,油凝结了,葱香却还在。他嚼着嚼着,忽然想起女人那双清亮的眼睛,想起她硬邦邦的语气,想起她俯身与外甥低语时额前那缕被风吹乱的头发。

第二天逢九,集市不开。许明德却特意去了那条街。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风卷着落叶。萍姐葱油饼的摊子自然不在。他站在石阶旁,站了许久,然后慢慢往回走。

腊月廿三,小年,集市又开了。

许明德挤在人群里,径直走到那个位置。蓝布围裙,洗得发白。萍姐正在翻饼,没戴口罩,脸颊冻得微红。

他走过去,站定。

萍姐抬起头,看见是他,眼睛眨了眨,没说话。

许明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包,轻轻放在铁板旁。“快过年了,”他说,“给孩子的。”

萍姐愣了愣,正要推辞,许明德已经转身走了。他没买饼,也没说谢谢——有些话,说出来了,反而轻了。

走出集市时,许明德回头望了一眼。那层暖和的雾还在空中浮着,笼着熙攘的人群,笼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笼着那个蓝布围裙的身影。

他继续往前走,手里空着,心里却满满当当的。原来这世间的暖意,有时候就藏在最呛人的烟火气里,等着你在某个转身的刹那,忽然品出它的真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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