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热风掀起窗帘时,案头的日历正翻到6月7日。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那些被岁月浸得泛黄的记忆突然清晰——四十五年前的夏天,我在高考的浪潮里浮沉,终于抓住了命运抛来的绳索。
一、两度奔赴的夏天
1977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却抵不住全国上下腾起的热潮。当恢复高考的消息顺着广播飘进灌区工地时,我正握着铁锹在冻土上刨沟。指挥部的黑板报前围满了人,粉笔字在阳光下亮得发烫:“知识改变命运”。那天夜里,我在工棚的煤油灯下翻出压箱底的课本——牛皮纸封面的语文书边角卷成波浪,数学笔记本上还留着老师用红笔圈的重点。
第一次高考来得仓促。走进考场时,鞋底还沾着未洗的泥巴。政治题里的时事热点、语文卷上的作文题《谈青年时代》,都在脑海里织成一张网。考完后盼来体检通知,以为胜券在握,却在漫长的等待里等来了寂静。我却在深夜对着宿舍窗外的星空发誓:这一次,不算结束。
1978年的夏天带着蝉鸣涌来。这一回,我更笃定了方向。在灌区指挥部忙碌的间隙,我把史地课本抄在硬纸板上,揣在工装口袋里;午休时蹲在树荫下画中国地图,连塔里木盆地的褶皱都描得仔仔细细。那年全国统一出题的消息传来时,我正跟着喷灌技术学习班去辽阳,行李卷里藏着一本磨破边的《中国通史》。
二、分数榜前的震颤
在辽阳的那晚,路灯把招办的木门照得发亮。我攥着准考证的手心全是汗,顺着榜单从上往下找——“全县第二”四个字突然撞进眼帘,墨迹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发颤。身后的蝉鸣忽然静了,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想起这两年在工地边啃馒头边背课文的清晨,想起煤油灯熏黑的工棚屋顶,想起母亲缝在书包里的字条“吃得苦中苦”,所有的疲惫在那一刻都化作了眼眶的热。
其实我的“强项”藏着太多不自知的侥幸。中小学十年一贯制的学习里,我偏爱着语文的平仄、史地的经纬,却对英语单词和理化公式望而却步。幸而选了文科,避开了头疼的化学方程式,又逢英语第一年不考、第二年不计总分,才算得了喘息之机。自诩“语文好”,却在写《谈青年时代》时,只记得开头的排比句:“青年时代是朝气蓬勃的时代,是大有作为的时代……”第三句终究没记起,下文更是凭着热血胡写一气,如今想来,所谓“好”不过是对文字的本能热爱,像野草在石缝里冒头,带着未经雕琢的莽劲。
数学科曾是老师眼里的“希望”。课堂上遇到难题,老教师总爱把目光投向我,而我也总能在粉笔敲黑板的“咚咚”声里站起来,说出前半段思路。可高考那张卷上,连“勾股定理”的证明都让我卡了壳,最后得了可怜的分数。如今回想,当年的“好”原是浮在水面的萍,真正托住我的,是历史课本里背得滚瓜烂熟的朝代兴衰,是地理图册上描了又描的等高线——那些被偏爱的学科,终究成了命运的跳板。
三、岁月深处的回响
后来的故事,像被春风展开的画卷。师范院校的中文系课堂上,我第一次读懂了“青年时代”的重量——不是排比句的堆砌,而是在时代的浪潮里敢闯敢拼的勇。毕业后到辽河油田当老师,从三尺讲台到机关干部又到学校管理岗位,每一步都带着高考赋予的底气。有时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学生们埋首刷题的背影,会想起自己在工棚里冻红的手指,想起辽阳招办那盏摇晃的路灯——原来命运最动人的,从来不是某一刻的高光,而是那些咬牙坚持的时光,早已在血脉里酿成了向前的力量。
如今再看当年的“偏科”与“侥幸”,忽然懂得:高考于我们这代人,从来不止是一场考试。它是冰封十年后破土的春芽,是千万个像我这样的青年,用课本作舟,从泥泞的现实里划出一条通向光明的河。那些没写完的排比句、没证出的几何题,都在岁月里成了温柔的注脚——重要的从来不是“考得如何”,而是我们终于有了“考”的机会,有了把命运攥在手里的可能。
窗外的风掀起书页,2025年的6月7日与1978年的夏天在时光里重叠。此刻忽然想对四十年前的自己说:那个在招办门口笑到眼眶发酸的青年啊,你不知道吧,你攥着的那张成绩单,从来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时代给千万人写下的、关于“希望”的序言。
202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