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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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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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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人家

清明过后,旧广武村的杏花如期绽放,粉白、粉红的杏花,满树繁花,成团成簇,非常美丽,花团锦簇地迎接着一批批游客的到来。

旧广武村隶属山西省朔州市山阴的广武镇,它位于雁门关外的一段古长城脚下,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也是迄今为止中国保护最完整的辽代古城。

从县城出发开车向南行驶约40公里,到达古城脚下。

站在古城墙下,我理解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四面青砖砌成的城墙, 整齐地圈成一座长方形的城。在蓝天白云映衬下, 古城显得庄严而肃穆。

在东城门外,我拜谒了关公庙遗址。看详情介绍,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瓮城,里面盖有关公庙,如今瓮城已不见, 关公庙也已坍塌。但还有人香火供奉。看着厚实的黄土墙,我能想象出这里曾经的香火旺盛景象,如今 ,这里是那么的安静,安静下仿佛涌动着历史的诉说。

抚摸着斑驳的古老木门,走过厚实高大而威严的城门,我看见一个建筑整齐有序的村落。东西向是一条干净的石板路,一眼望去就看见了西城门。原来这个古城并不大。但是,小城布局整齐,东西为主街道,南北向有几条整齐的小巷。

村里人不多,遇到一对从湖北来旅游的夫妇,他们说你看,这古城,多么安静,这民居,多么质朴,我真想住下不走了。看着他们兴奋移动的脚步,我在安静里却听到了战马嘶嘶,看到了战旗猎猎,这里,是雁门关外的古战场,大小战役不计其数,从汉朝逐匈奴,唐朝御突厥,到宋朝抗契丹,明击瓦剌。可以说有文明的历史开始,这里就有了不文明的战争。战争让这里曾经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短暂的和平,也迎来了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的碰撞,融合,促进了农业技术和其他文化的发展。

东城门口有王家大院遗址,始建年代不详,院子已经坍塌成一堆黄土,但院落很大,应该当年也是几进几出的大院子,屋顶上掉落泥土的瓦片也显示着这里曾经的富贵。王家大院虽然几次易主,已经没落,但是当年王家人乐善好施的品格却一直为后人津津乐道。

再往前走,“广武豆腐”招牌赫然入眼,早知道广武豆腐好吃,在朔州市,我买豆腐也是慕名去买广武豆腐,今日看见了设在旧广武的豆腐坊。

在上午的恬淡时光里,慢悠悠的牛车从我面前走过,农人朴素的装扮仿佛让我回到了旧时光,回到在离广武不远的我小时候的姥姥家。我在路边的石台上,与豆腐坊的掌柜攀谈起来。他说:“我是我们家族做豆腐的第十五代了,我豆腐做得好,朔州市的好几个大饭店隔天就过来拉我的豆腐。”我问为什么广武的豆腐好吃 ,他说主要是水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才作出这卤水点的嫰豆腐,软而不烂,白色细腻的广武特色豆腐。这也是广武的一大特色和一大景观。一条不长的城中主街道,就有好几家豆腐坊,我推开了另一家豆腐坊的陈旧的木门,随着木门的“吱呀”声我看到古旧院落里一位满脸沧桑的妇女抬头看我,我与她四目相对,在她眼里瞬间读尽了世事沧桑。她约六十岁的光景,虽然满脸皱纹却能在她的眉眼中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她扎一个马尾,坐在一个木质小板凳上,正在院里的一处土坯房前的阴凉处捡豆子,簸箕、铝盆、铁筛子还有一把铝制的喷壶围绕在她身边,一种久违了的旧时光氛围恍惚间浮现,时光仿佛在这个古城倒转,安静处听出了岁月的低语声。这安静和外面的古城是一致的。

她微笑起身,问我们有什么事情,同行的三晋文化研究会的会员刘元在身后说:“是我,来看看您,聊聊天,再买块你家豆腐。”她显然认出了常来探访她的刘元,笑着搓手说:“原来是你呀!”随后推开身边的豆腐坊门,冲洗了一下手,给我们捞起了豆腐。在这个低矮的土坯房里,一台大灶,一盘土炕,大灶上是一口硕大的锅,上面还有岁月侵蚀过木色锅盖,炕上靠墙的位置是一个我不认识的木质器件,估计是做豆腐用的。一个黑色的大水缸里盛着几块洁白嫩滑的豆腐,她手起刀落间就给我们切下几小块豆腐让我们尝尝,接过来放在嘴边,就有一股熟悉的豆味扑鼻而来,继而滑嫩多汁的豆腐入口丝滑,仿佛多抿几口就会化掉一般。儿时的味蕾被启动,恍惚间我已经站在了童年的豆腐坊里,这里保存了从前原始的手工作坊,做出了曾经的味道。她憨笑着看我们吃豆腐,并不言语。微笑中有着自信的光芒。她知道这世代相传的技艺,自己四十年的手艺一定能让我们满意。

吞下了岁月沉淀的陈味,我们赞不绝口。她随即熟练地给我们称好豆腐,装好袋子,我们又回到院子里,她搬了几个板凳,放上自己手工缝制的垫子,请我们坐下,一边继续捡黑豆,一边和我们聊天。她说她要把坏的豆子捡出去。这都是别人用来换豆腐的豆子,把不好的豆子挑出去,好豆子用来磨豆腐。她从四川远嫁而来,公婆给了她这处房子,和婆家人学了做豆腐的手艺 一做就是三十六年,丈夫也已经离世,孩子们都去了外地工作生活,只有她还守着破败的房子磨着她的豆腐,她已然从一个外乡人变成古城人了,街道从崎岖不平的泥土路变成柏油马路,饭菜从吃不起白面变成白面大米管饱吃,岁月悄然而逝,白发染白了两鬓,从热闹的五口之家变成她一个人的独守,不变的是那间豆腐坊,是她一生的坚守。她说我差不多就算村里最年轻的了 ,比我小的也没几个留在村里了。

从门外进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妇女,她提着一袋子黑豆要换豆腐,她弯下身子手指豆腐说要边那块硬一点的。她走了,又来了一个老年男人,他也是手提一袋子黑豆,换了一块豆腐。

卖完豆腐,她又坐下捡豆子,说我的豆腐坊规模不大,不似隔壁,我就卖村里人,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元够生活,也不会干别的,等干不动磨豆腐了,就不干了,等着领社保生活。

院里,残垣处,早晨的阳光静静地洒落,绿色的韭菜已经长出,白色的豆腐渣晾晒在西面的屋檐下,在阳光下泛着光泽,那边的房屋是别人的了,已经落锁,落下的还有陈年的灰尘,只有她还守着自己的两间屋子过日子,家具一应都是我童年时用过的,一口大水缸,一个五斗橱。

清风拂面中又进来两个人,一看就是外地的游客,她们说来自湖南,进来找个厕所,看着墙角的旱厕又犹疑着不想进去,问我们外面有公厕吗?来这里是看什么呀?常来的刘元带她们出去好久不回来,我打电话他说我带她们上了城墙,告诉她们来这里看什么!由于喜欢,都不觉得疲乏,我们刚刚从古城墙上气喘吁吁地下来,大中午的他又上去了。

走过豆腐坊,没几步就到了西城门,我们又登上城门边的台阶,拾级而上,到达城门顶楼寻找刘元。有风微微吹来,酷热一下消散不少,极目远眺,对面的古长城蜿蜒绵亘,著名的“月亮门”景点形似月亮,立于山头,这山叫勾注山,不远处就是中华第一关的雁门关。

一层山一层林,是远处的景,原始 、苍茫,厚重 ,仿佛历史的记录者,默默无言,守护着过去的故事。近处, 城门附近,是现代的高速公路, 汽车一辆辆快速驶过,也有村镇修的公路,拉煤的大货车喧嚣而过,扬起阵阵灰尘,与安静的旧广武古城形成了鲜明对比。再低头看旧广武城,在我的俯视下,它整齐,古老而安静,我问它古往今来,你经历过那么多战争,你痛吗?它依然以安静的姿态面对我,它不语,是不得言说,不能言说,不必言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它好像也在说一切都过去了,我终于等来这和平年代,等来了大一统的时代,各族不再纷争,看过满目疮痍的眼睛终于看到了绿水青山,我遍体鳞伤的身躯终于得到修复,我可以有尊严地能安静地挺立了,我好累,想要休息了。愿以后不再有人唤醒我!

这是一座安静的城,我为什么一直用安静这个词,这就是它的语言。 很奇怪,不管外面施工绿化带的工程产生多么大的噪声,也不管外面公路的车发出多么响的声音 ,它始终给你安静的感觉。也许它真的太累了,需要这安静,需要把这安静传达给你,让你从远古的纷争中 ,从现代的内卷中,来感受它所带给你的平静,祥和。

在南城门边,有一所小学,小学里有两棵柏树,已有千年历史了,村里人称它们为“雌雄双柏”,说它们是爱情的化身,也是当地村民对于和平美好的一种向往吧!

出了西城门 ,来到城墙外的北门的位置,这里并没有设置城门,有很多种说法,并不知道哪种说法更准确,我不去追究,我只看到这里的大石头上写着“旧广武”三个字,我想,它的前世到底叫什么?好像也无从考证。在古代中国北方边陲城市,有很多以广武命名的地方, 这是一个汉族的名字吧,“广布武德,”之意吗?后来它作为一个兵站,与明洪武年间修建的新广武兵站并存,为了区别而把它叫了旧广武,它几经易主, 从辽到明, 终于安定下来 ,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自己的安静。

中午时分我已经饥肠辘辘,我们走出旧广武古城,来到路边的一家饭店里,饭店已经人满为患,与外面中午的阳光一样热闹,我们在门厅靠墙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刘元熟练地点了一道这里的拿手好菜牛骨头,并把上午买的豆腐吩咐老板娘用烂腌菜和胡麻油炝辣椒面拌了。老板娘一家是土生土长的广武人,她热情地把拌好的豆腐端上来,并把热气腾腾的牛骨头也端上来了。旅游业带来的火爆给广武人家也带来了实惠。

吃过午饭,刘元带我们去找长城守护人,未果,80后的小伙子今天有事,并不在月亮门下的小房子里。刘源决定带我们找另一个长城守护人,但是此时是午休时刻,山西人的午休大于天,不便打扰,于是我们趁着这段时间,爬上了月亮门。

身为山阴人,我竟然没来过这处远近闻名的景点。刘元问我为什么竟然没有来过,我想想时间都去哪儿了?只有来到这里,我才感觉时间如长河,从远古慢慢流过来。之前的时间都在嘈杂中。

月亮门上吹了吹千年的风,眺望了层层山峦,我们下山去新广武城寻找长城守护人尹成武。

这个村落更显古旧,一派原始村落的气象。坍塌的土屋,窄窄的巷道,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占据着道路。我们在古旧的城门边看见尹成武骑一辆电动车驶过来,黑红的脸庞风尘仆仆,鞋子上沾满新旧泥土。他下车,拿出一把奇怪的钥匙,带我们上城门上的关楼。

进入深深的城楼凉意袭来,低头,是被车马行人压出两道深深折痕的石头路,抬头是老砖砌成的圆形穹楼般的城楼顶。拨开窄小路道旁的杂草和野花。尹成武用那把奇怪的长长的铁钥匙打开斑驳的木门,走进关楼,并从关楼的一侧上到关楼顶。

此处视野辽阔,前后左右的地貌风景尽收眼底。

向南看,重重叠叠的群山环绕,这个季节绿色已经漫山遍野。正前方就是一条村内的小道。直通山里。尹成武在风中指点江山一般指着前方对我们说:“你看,那些就是长城,那些是烽火台。长城有三重,一重失守还有第二重,第二重失守还有第三重。我们站的这里叫关楼,是战争事时期指挥打仗的地方,你看山山环抱的这块地方就是新广武旧城,是以前屯兵的地方,再往远我们被群山挡住的地方就是雁门关,我们这里失守雁门关也就抵挡不住了。我们站这里相当于明朝的国门。往北看,是一片新城,明朝就算游牧民族待的地方了。清朝这里也是互市的地方,特别繁荣。如今…”

尹成武没说完,我却想到了一片寂寥这个词。尹成武说以前城内是280户人家,如今连十户也不到。城外虽是新城,但住户也不多了

在关楼顶看下去,新广武旧城榆树多于土屋,土屋多于人。眼睛拨开绿色的树冠依稀辨得土屋当年的模样。 城外的房屋新一些,但也大都拉着窗帘,这下午时分,就有几个耄耋老人在城下的石头堆上坐着,向上默默无语地看我们。

尹成武说,80年代他高中毕业就干上了守护长城的工作,一干就是46年。在长城上洒下了九万里的足迹,由最初他一个人的守护变成现在一群人的守护,守护这古长城,是一种情怀 也是在守护家园,也是在守护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神财富。

从爷爷辈来到这里 ,已经是三辈人生活在这里了,村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走了,他的孩子们也已经飞出这群山,只有他还在坚守。

古铜色的脸上饱经风雨侵蚀。我难以想象,一辈子,九万里与长城相守是什么概念?

从关楼下来遇到拍摄《长城人家》拍摄团队,这长城脚下的古城人家,朴实的坚守,坚定的守护,值得拍摄。古城是历史的活化石,而守护它的古城人家,才是真正的文明薪火传递者。

这是一座城, 一座在2006年就被国务院公布的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被中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授予的“中国传统村落”。

走出这片土地,我从车窗回望,又看见那片杏林,杏花在风中飞舞,有的已经结出绿色的杏子,在飞花中格外耀眼,它们以它们生命的绿色与盎然美丽着广武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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