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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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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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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船

人们说,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乡去远方客居的人,是没有故乡的。我认同这个说法。只有家乡没有故乡的人,对游子的故乡情结,是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的。正如没当过父母,未能全然理解父母心一样。当然,当了父母仍不能理解父母心的人是常有的,那要另开别论了。

年轻时爱听《故乡的云》,也爱跟着哼唱,虽然自以为能体会其中的游子心,但时过境迁以后,才知那不过是少年强说愁罢了。

我家住海边,栏冲江是我们的母亲河,一直没远离过家乡,算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若说有过离别,便是求学时,加上工作后“没得空”的繁忙托词,是有过短暂分离,仅此而已。即便如此,仍是想回即可回,半点不用尝相思之味。

随着年岁渐长,时空延展,竟对家乡生出些许“故乡”的情愫来。这情愫源自人类对童年时光的眷恋,绝非偶然。难怪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能够唤起许多人的共鸣。原来,若即若离的家乡,经过了岁月浸染,也能酝酿出“故乡”的滋味。

不过,我仍要衷心感谢上苍,让我只有家乡而无乡愁之苦,这是无数游子梦寐以求的福分啊!因为如此,我能告诉朋友们的,就只有童年记忆里的风物了。

这回就说说母亲河上的船吧。

船于我而言最早出现于栏冲江,在榄根沟尾的小码头。那是座潮汐型码头,涨潮时碧波平堤,潮落时滩涂袒露,毫无神秘可言。码头时常停靠些小船,约莫三四种式样。

一种是扁平的“驳船”,另一种是修长圆润的“跳白”,无论驳船还是跳白,其共性是吃水浅,来去自由。再便是高舷运输船。过去把运输船误作“运支船”,或许是战斗故事片看多了,动不动就支援支前什么的,被自个儿想当然了。此种船难得靠岸,逢着大潮时匆匆靠岸卸货,趁着潮未退便悄然离去。

童年眼中,这三种船均是专业的海工船,给人一种靠海为生之沧桑感。它们当然与以海为家的疍家小渔船不同,与山鸡啼渔业大队里的捕捞船也不同。它们不事打渔,只管运输,上岸回家享受简单生活的自由度好一些。

驳船见得不多,却最为鲜明。潮涨时沿深水区缓缓行进,船帆已收,两侧船舷各站立着一位撑篙人。竹篙自船头入水,船工弓腰踏浪,篙影交错间,满载的船便稳稳泊向码头。舱里多是建房用的青瓦,有时是海沙。船身吃水虽不深,船舷却几欲没水,船工俯身便能掬水洗脸。此为栏冲江岸所见。后来我在钦江近距离见到一次驳船,能听见撑篙人低沉的如呻吟语一般的声音,朋友,那不是诗,是生活最原声的歌。

泊稳后,或许是怕退潮后船底被压坏吧,船工们会趁着大潮急急把货物卸上码头。待将船停妥搁浅后,才慢慢向附近的四邻贩卖货物。他们好像一点不急,总是不慌不忙在船头生火做饭,闲时漫不经心的望着天空的悠云,仿佛天生就这般的从容不迫。那时虽无现代通讯这般发达,但口耳相传精准,并不误事。要不,村舍房顶上的“片片深情”,从何而来?

“跳白”船最为灵动,来去自如。何谓“跳白”?想来是船身修长,船底平滑,掠浪如舞白练,故得此名。这类船主要是运送些盆碗罐瓮,是生活的必需品,大家得到消息,便结伴前来拣些家中短缺且中意的样式,回家后可以高兴上好长一段日子。这是现代人说的购物解压否?不得而知。

大型运输船船屋高吃水深,只泊深水码头了。其时,老虎港屯有艘如此巨舶。在湴壅田睇牛时,常见其张帆入江,又高又大,恍若神仙一般。有回停靠观音石墩,很快传来口信,说舱里桂皮飘香 。退潮后,几个小顽皮便偷偷爬上去大嚼桂皮。结果受不住浓烈的“桂气”,半数鼻孔淌血,从此谈桂色变。正应了那句老话:教训是自个儿摔出来的。

山鸡啼的大小渔船从来不靠栏冲小码头,唯亮锦表爷的小叉尾艇例外。他们村修建了防浪堤,平常的风浪不用担惊受怕。早年常见渔船归港,后来渐少,据说是为了省些油泊在企沙渔港了。那些归家的人儿可要辛苦些了,回家得走四十多里路,虽可搭乘一段车,可归心似箭等字如度年,不如双脚丈量来得惬意,何况肩上还扛着刚刚分到的“鱼渣(音)”。

我家有亲戚在渔村,故常得尝这美味。鱼渣虽咸,但入口生津,配粥的感觉与咸鬼鲎脚是同等佳肴,于我而言前者乃稀有之“新味”,实在令人难忘。懂行的人说,鱼渣是水手们每顿吃剩的大鱼大肉,陆续倒进缸里靠食盐保鲜。出海月余归来,水手们能分到“鱼渣”回家,犒劳家里苦盼的亲人,也可分享些给亲戚。知情人透露,船上的鱼渣,多是水手故意每顿多煮的,且是上等货色,好让能多“剩”一点,这样便可以分到好鱼渣回家,不至于太内疚,毕竟那是“剩菜”啊。我能完全理解这种心情及行为,不仅是因我家得到了亲戚的馈赠。后来甚至可证实此传言不假,某次在亲戚家送的鱼渣里,发现有几块上好的鱼肉,完全不像剩羹该有的样子。

说了别家的船,该提一下春天岭屯的孤舟了。于孩提眼光来看,此船难以归类上述任何类型。它的身体长度虽跟跳白不相上下,但体宽却不一样。它肚子大,身体臃肿,却也不像驳船那般扁平。它能装会载,又远远比不上老虎港屯那艘船的高大上。它简直就是栏冲江上的四不像了。它专门装载顽石,干些粗活重活。如要在陆上找一种工具跟它类比,说它像海上的手扶拖拉机最相宜。它是地地道道的海上“打零工”一族。

农忙时节,可助力队里耕海。怎么耕?譬如用它去装海藻衣,载狗卵子,都是上好的农家肥呢,回来经浸泡发酵就能用到庄稼地里。农闲时节,可以载上全村老少一起去“石墩”赶海。常去青沥,还有红排,都是些涨潮时不见退潮后露脸的暗礁。

这船也去耙红螺。不过那是大人们的活计,红螺耙重量几十斤,小孩只有围观的份了。红螺回到家里,孩子们的用武之地得到发挥。百十斤红螺,几个孩子们聚拢来,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往筛里放两不误,半个时辰完成肉壳分离。

父亲与同龄伙伴曾承包此船,去东海参加犀牛脚渔港建设,赚钱从那边买回来的木薯巴让全家甘之若饴,此生难忘。分田到户后,父亲觉得“做船”更适合发展家庭副业,便买了一艘船。那船体跟之前队里的有几分相像,只是先进了许多,船中间没了桅杆,船尾巴装着十二匹马力的柴油机。

有了机船,父亲自寻货源运石谋生。有时货源奇缺,就结伴去开采。采石很是辛苦,采出来再一块一块搬到船舱(上石)更辛苦,后从船舱一块一块搬上码头(落石)也够呛。读师范时暑假回来,偶尔帮过父亲上石落石,浑身上下重衣湿透,苦不堪言。

苦中亦有乐事。因有此船,便满足爱海同窗要求,与密友山德悄然上船,开船出海冲浪。不料出了江口便生敬畏,不敢再往深蓝驶了,抛锚停船,一头扎进海里游了个尽兴。回时,乃见父亲正准备借船出海寻子。哎,年少无知的轻率又让老父悬心了一回。

啼笑皆非的是,靠船抛锚时才发现,原来此船是有后锚的,出发时“一不小心”忘记了,把锚绳都拉断了。

嗐,这家乡的船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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