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8月9日,星期六,晴。今天与孙子去了趟图书馆。出发时,没忘记孙子之前说好要快递一个菠萝蜜给远方的外公外婆——那还是去年中秋视频时,外公摸着孙子送的小贝壳直叹气:“咱老两口还没尝过你家种的菠萝蜜呢。”从那天起,小家伙就一直记在心上了。这不,菠萝蜜自然被塞进了车后备厢了。
孙子平时爱念叨妈妈的好,一提到妈妈眼睛就发亮。今天是双休日,他知道妈妈不出差,会在家。他从背后拽了拽我肩膀:“爷爷爷爷,我想去妈妈那儿过周末!”我笑着点头:“好啊,那咱们从图书馆出来,就送你过去。”“好咧!”临时的决定让他开心得蹦了蹦,车子都跟着晃了晃。
“确定妈在家不?”我问。“确定!妈妈周末不上班!”他脆生生答。“要不要发个信息确认?”“好吧。”等红绿灯时,我快速敲了行字:爷爷正跟孙子去图书馆的路上,车上带着要寄给外公外婆的菠萝蜜。是你们(指孙子爸妈)办理快递还是我们呢?要是你们方便,等会就能送到;要是我们,麻烦把外公外婆收件地址发群里。
好一阵子没回音,孙子趴在车窗上嘀咕:“妈妈可能没看手机吧?”我觉得有理,点开他妈妈头像:“要不你自己打个语音?”“爷爷,打视频还是语音呀?”“语音吧,清楚些。”语音接通的瞬间,免提里炸开一段轻快的儿歌——是孙子常听的动画片主题曲,响了十来秒未消停。他很不情愿的关掉免提:“妈妈怎么没接?”
“喂——”那边终于传来声音,车里空间小,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是妈妈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也清冷些,像蒙了层薄纱:“喂?”“妈妈!我跟爷爷去图书馆,等会能去你那儿过周末吗?”孙子的声音拔高了,像只小麻雀。“妈妈现在要去外婆家接姐姐呢。”那边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像春天的风拂过小树稍。
孙子的外公外婆住在桂北老家。他去年听说两位老人从没尝过自家种的菠萝蜜,小脑袋里就种下了颗小种子,天天盼着熟。今儿总算盼到了——树底下挂着个金黄的“胖娃娃”,他挑了最圆乎的那个,捧在怀里怕碰着,抱着怕摔了。妈妈本来点了快递,结果快递员一来,瞅着菠萝蜜直皱眉:“这玩意儿易坏,乡下网点怕送不到位,还是拿到市区分部吧。”
星期六是爷孙俩约好去图书馆的日子,带菠萝蜜顺理成章。说实在的,我本来想让儿子儿媳寄——他们忙的话,我也能搭把手。可刚才听妈妈说正要去接俩闺女,这不正好捎上?我赶紧说:“那就带上呗。”“不了,太重了。”她的声音又冷淡了下来,像冬天结在南山枝上的冰棱。“哦……”我喉结动了动,没听清自己是不是挤出了这个音,电话就挂了,应该是孙子按的吧?
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很足,凉丝丝的风裹着清香剂味钻进领口,和往常一样清清爽爽。孙子熟门熟路数起了人头:“爷爷,今天只有17个人!”这座比爷爷老家新二百年的城市,近年城镇化率蹭蹭涨,大家的腰包也鼓了,可总像忙着往前跑,没功夫留意街角的老槐树。我每回来图书馆,都想躲进《老人与海》的世界里,可今天翻了两页,字都在眼前飘,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
孙子也蔫蔫的,漫画书翻得“哗啦啦”响,眼睛却总往窗外瞟。我们办好借书手续往外走,他忽然拽我袖子:“爷爷,楼怎么都变高了?”我抬头——玻璃幕墙的大楼像刚冒头的春笋,连常去的便利店招牌都换了荧光粉的,红得扎眼。
车子拐上熟悉的街道,我盯着窗外发愣。二十多年前搬来时,街角那家理发店还挂着“欢迎新邻居”的红横幅,如今早换成了奶茶店。奶茶店的西南角那时是一片芭蕉林,如今是摩天写字楼。孙子在后面摩挲着刚借来的漫画书:“爷爷,你是不是迷路了?”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的。才想起自己有个坏毛病,一想事便觉得手机丢了。
爷爷的沉思被孙子唤醒之后,突然觉得连空气里都飘着陌生的味道。爷爷惶惑地说:“我们现在回家了吗?还是要去哪里?”“随您了吧,爷爷。”孙子说。我心头一颤,突然觉得指尖触到了熟悉的温度——是小时候他攥着我手指学走路时的温度。
正好前方是白鹭公园,我连忙说:“去公园逛逛?”“好!”他应得干脆,小拳头捶了我后背一下。
公园还是老样子:入园向左是广场舞的天下,音响放着《最炫民族风》,震得石凳都跟着抖;向右是露天健身场,单杠上还挂着去年我教他做的引体向上印子。我们把健身器材挨个摸了一遍,最后坐在合金象棋桌旁。“爷爷,咱们掰手腕呗——”他伸出清瘦的小手。我刚一用力,他的手就像片小树叶,贴在桌面上。
“爷爷,我跑前面,你追我!”他撒腿就跑,小腿肚子轮得飞快。我迈开步子追,膝盖直打弯,脚底板磕在石板上“咯哒咯哒”响。“停——”他喘着气喊,“不跑了不跑了。”我们都扶着膝盖直喘气。他忽然指着山顶:“爷爷,瞭望塔!”那座蘑菇形状的塔尖在太阳下闪着光。“你跟爷爷想到一块儿了。”
爬到塔顶时,太阳正毒,晒得人头皮发麻。孙子扒着栏杆往下看,小脸绷得紧紧的:“爷爷,牌子上写着‘不要攀爬’!”“是提醒我们别摔着。”我说。他却扭头笑:“我知道啦,就是有点害怕。”我望着东边的烟囱——那些大烟囱还是我刚进城时建的,如今旁边多了玻璃大楼,个个都像竖起来的尺子。
“爷爷,我们下山吧!”他扯我衣角。“好的,我们下山。”我笑着说。他撒腿就跑,小身影蹦蹦跳跳,到平台边才想起什么,回头喊:“爷爷,你慢点儿!”声音飘得老远,撞在树林里,撞到四周的楼群,没听见任何回响。
下山路上,他蹦蹦跳跳问我:“为什么下山比上山容易呀?”“上山时,山神爷爷拉着你屁股;下山时,他推着你背。”我信口胡诌。“我不太明白。”“等你认识山神爷爷就懂啦。”“可是我想知道!”“多读书就明白喽。”我拍拍他脑袋,又有点后悔——好的道理不该这么硬塞,该像春雨似的,慢慢渗进土里。
“爷爷,我还是没感觉到山神爷爷!”他撅着嘴。“那是你跑太快,山神爷爷没追上!”我逗他。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那…那算我们探险成功了吗?”“当然!”我点头。“也算!”他咯咯笑,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
回家路上,一个舔着冰激凌,一个捧着矿泉水。我想起超市里的小插曲——他非要买“草莓味的饮料”,我劝他“西瓜更解渴”,他瞪圆眼睛:“爷爷你眼红我吃草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刚才让你买什么,你认为爷爷是为啥?”他舔了舔冰激凌,脆生生答:“两样都不是!”
车里静悄悄的。尾箱传来“咚”的一声轻响——我才想起那个裹着青藤的菠萝蜜。它滚来滚去的,是不是对车里的爷孙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