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萝蜜果实是热带水果,也是世上最重的水果,通常重达3~20公斤,据说最重可超过60公斤。菠萝蜜是我最爱的水果,没有之一。因为深爱它,我一直留意与它相关的信息,时间跨度很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家乡人称菠萝蜜为“菠萝”,省去一个“蜜”字,原因不明。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一棵独一无二的菠萝树。有一年,全村人曾集体享用了一场菠萝宴,那情那景,至今仍温暖于心。上初中时,听说有人要在离学校不远的山坡上种很多菠萝。由于之前那场菠萝宴印象深刻、记忆犹存,这消息让我一下子回想起那亲切又香甜的味道。想象一下,等那满山坡的菠萝树果实累累,该是何等妙不可言……嘿,简直要一起唱那首《甜蜜的事业》了。没想到竟是弄错了——人们在那儿种的是地菠萝,常用来去皮做罐头的那种。这不是诚心让人白白流一回口水吗?真是的。不过说到这里,也该向大家说明一下:不管你信不信,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菠萝还分类——木菠萝和地菠萝。
参加工作以后,早年借着父母的帮助,在镇上建了房子。房子装修时,有亲友提醒说:“用菠萝格做楼梯扶手吧,结实美观又大方。”听他这么说,我当时心想:世上哪来那么多菠萝格?人们种菠萝树不就是为了结果吃吗?树长大有了“格”,不让它开花结果,反而砍了卖钱?这跟杀鸡取卵有何区别?再说,得长多少年的菠萝树才能有“格”可用呢?
心里虽这么嘀咕,还是悄悄去了解了一番。结果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东西价格远超合金材质,只好打消这个奢侈的念头。
不过,它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了我探究的欲望。这才知道,菠萝格并非来自菠萝树,而是另一种树木。至于它具体长什么样,仍是一个谜。即便查阅资料,也仅止于“高大乔木,质优,是制作家具的好材料”这类描述。不过,脑子里又增添了与菠萝有关的信息,知道了菠萝木和菠萝格不是一回事。
等到抖音、快手、微视随着新时代的脚步来到身边,草根们仿佛一下子都成了风云人物。人们的眼界也随之无限拓宽。只要肯学、会学,知识召之即来。比如输入关键词“菠萝”,AI 就会推出一连串相关信息。例如,能看到伐木工人拍摄的小视频,一睹采伐菠萝格的现场画面。原来菠萝格是原始森林中的庞然大物,光是板状根,就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几十米高、需数人合抱的树干,能打造出多少家具啊!怪不得家具店老板自卖自夸,说店里的镇店之宝全是菠萝格,假一赔十——看来是森林里这些“大精灵”给了他底气。
在“菠萝”词条下,当然还有常拿来做罐头的地菠萝。而且因地菠萝品种不同,还有“凤梨”之称,盛产于台湾,大量出口至大陆,真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词条里自然也少不了菠萝蜜:说其果肉可鲜食(这不用多说),可加工成罐头、果脯、果汁(这个我没听说过);种子富含淀粉,可煮食(这也不用多说);树液和叶子可药用,消肿解毒;果肉有止渴、通乳、补中益气的功效;树龄上百年的菠萝蜜树,木质金黄、坚硬,可制作家具,也可作黄色染料等等(这些我也都没听说过)。看完不禁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
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我有个很深的感触:得感谢强大的AI,也得感谢了不起的草根们,正是这样的“强强联合”,才让人们涨知识的途径不再单一、不再被垄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回过头来讲讲村里那场菠萝宴,如何?说起那年那月,距今已有半个世纪了。据当时的老人说,那棵木菠萝是二十年代种下的,那时它的原主人刚建好房子——春天庭院。那是个乱世,乱世自有其乱的道理和不确定性。果不其然,原主人没享几年福就被“解放”了,连那棵菠萝树也跟着庭院一道,成了村里贫下中农的胜利果实。
归公后的菠萝树,起初并没引起大家注意。想想就明白,大伙刚翻身做了主人,像做梦一样分到了良田和大宅,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呢?大家的幸福无以言表,群情高涨、一呼百应,真正是“吃水不忘挖井人”。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分到的良田先后由私有转为互助组,再到生产组,进而进入大集体、大饭堂和人民公社,一节更比一节好的“高光时刻”接连涌现。而这些变化,无一不是围绕初心展开的——通过社会主义改造,朝着共产主义理想迈进。
不得不承认,那时的人们,在轰轰烈烈的实践运动中,虽然物质不算富裕,但精神境界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这是一个不争的历史事实。而就在这高潮迭起的时期,咱们村那棵独一无二的菠萝树竟然开花结果了,结出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菠萝!
在此之前,它不是没开过花、没结过果,只是花开花落,从未成果。老实说,这一次开花结果,对咱村来说,简直不亚于传说中的铁树开花。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无时无刻不关心着它。每天,在家的老人细心看护,出工的大人津津乐道,上学的孩子心心念念,在家的幼童翘首以盼……工余饭后,大家不约而同聚到树下指指点点、评头品足。看呐,披着的“彩衣”多绿,“彩衣”上的皮钉多么匀称,果柄多么粗壮——一定能长成个大菠萝!
起初,它的外皮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个头却一天一个样。这一点,在小学生和中学生的眼里尤其明显——小学生天天见,中学生一周才回一次,眼中的变化能一样吗?大家议论着、争辩着、期待着,如同对待一位多年未见、又共同喜爱的老友。
转眼到了农历六月下旬,那只菠萝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它不再像绿衣飘逸的少年,而像一位朴实沉稳的父亲,带着一副饱经风霜却充满阳光的面容,大大方方地注视每一个前来端详它的人。
村里的孩子对它的变化最为上心:嘿,原先密密麻麻的皮钉,又尖又细又密又长,现在却被里面的果肉撑得又钝又粗又疏又短,一些钝头还带了一圈浅黑色的晕,像粗犷汉子脸上的麻点,又像勤劳妇女颊上的色斑。有经验的阿婆说,皮钉撑得越疏越钝,里面的果肉包就越大、越密、越甜。这个说法完全符合大家的期待,于是被不断重复、猜测,最终成了共识。
这里还得插个有趣的情况:那时,咱生产队除了按工分分粮,还有按人头分的口粮。口粮见人一份,工分粮多劳多得。不管口粮还是工分粮,孩子们都不太清楚,反正大人做主,他们只管在打谷场上捉迷藏、玩打仗。但这一次完全不同。只要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全生产队大大小小共七十二人。算一算:如果菠萝里结出七十二个包,每人就能分一个;如果翻一番,每人两个;要是翻两番……嘿嘿,那可不得了。这笔账,除了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大家都心里有数——就连没上过扫盲班的大爷大娘也不例外。
终于,在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上午,队长的喊工喇叭成了多余——老老少早早就到齐了。不过他还是照例喊:“各家各户听好啰,现在请大家到菠萝树下集合,分菠萝啦!”众人听罢一齐大笑,场面热闹得难以言表。
在大家虔诚的注视下,那个大菠萝被两位高个子青年摘下来,郑重地放在准备好的大簸箕里。孩子们忍不住围上去,用手指轻轻一摁,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堂叔公连忙说:“别摁别摁,摁坏了果肉就不好分啦。”所有小手“唰”地缩了回去,随之又是一阵愉快的笑声。
堂叔公抽出早已磨得雪亮的菜刀,轻轻划开菠萝皮,用有力的手指向两边一掰,水灵晶亮的菠萝包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大家齐齐深吸一口气,接着又不约而同笑了起来——笑声里明显能听出嘴里口水哗哗流动。“哇,好香!”有人咽着唾沫大声说。又引来一阵笑声,这一次的笑声中还藏着悄悄吞咽口水的细微动作。
另一个簸箕里,整齐地摆着各家洗得干干净净、大小不一的碗,像一张张饥饿的馋嘴,等着堂叔公往里面装菠萝包。菠萝包被摊开平铺,一目了然。出纳员用略带口水的嗓音数着果包的数量:数字超过七十二,大家发出愉快的低呼;超过一百,一阵激动;超过一百三十,众人屏住呼吸;超过一百四十四,人群爆发出喝彩——最终数字定格在一百五十二,既令人高兴,又略带遗憾。
大家说笑着、打闹着,脸上洋溢着幸福。那场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集中分配收成都要热烈。
堂叔公从容不迫,按那排碗的顺序高声问碗的主人,每应一声,出纳员就同时报出应得包数。很快,每只碗都装上了相应的菠萝包。
“还剩八个包,咋办?”堂叔公笑着大声问。人们安静了一瞬,有人提议:“给五保户多分一包,行不?”“好!”立刻有人附和。“还剩七包。”又有人说,“给队长家添一包吧?”“我反对。”队长说——队长就是堂叔公自己。他接着说:“把它们添到现场看起来果包较小的七个碗里,大家看行不?”大家笑着同意,心里暗暗为他竖起大拇指。
“菠萝分完啦,”堂叔公愉快地宣布,“剩下的菠萝虾(果瓣间的小瓣),就给孩子们吃吧。”话音刚落,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拿起菠萝虾,掰一瓣就往嘴里塞。那场面,可惜当年村里还没有照相机,更别说拍照了——否则,一定能成为不朽的经典。
时至今日,春天庭院里的老房子早已无影无踪,那棵可爱可亲的菠萝树也不知去向。人们陆续离开老院址,去四面八方建起独立的院落。而这些院落的周围,几乎都种上了木菠萝。
这些木菠萝长大后,也逐渐被主人们接受“菠萝蜜”这个称呼。是的,我也不反对将木菠萝爱称为菠萝蜜,它的确甜如蜜。尤其是记忆中的那一年、那一棵,更是菠萝蜜中的仙品。
乙巳年是菠萝蜜的丰年,从春天庭院走出的人们,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挂满又大又圆、又多又好的菠萝蜜。望着这些果实,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村里只有一棵菠萝树?带着这个问题与长辈们交流,他们都说:“村里的土地全是集体的,你家的菠萝树种哪儿?”我这才恍然大悟。
“真可惜啊,现在的菠萝蜜再也没有能比得上当年那个的了。”村里的老人们都这么说。我,似乎也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