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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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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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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心沙岛

企沙镇山新村,原为山“心”,缘何改称山“新”,除了谐音,恐怕跟尚新不无关系。

山新村临海,东面有个小海岛,名叫山心沙岛。该岛早年为无名岛,结构有“肉”无“骨”,即只有沙泥而无岩石。天长日久历经海水冲刷,大浪淘沙,泥随水去,沙子留存,竟与日子齐光。其东、南两面各有一片宽阔浅滩,东风浪和南风浪分别把滩上的沙子推送上来,遂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沙阵。成阵的沙子,聚之越多,积之越高,在沙阵的西南侧堆成一个椭圆形沙岛。俯瞰若一三角板和一量角器叠在一起。随着露出水面的沙阵日照时间增加,先是慢慢生了草,接着出了藤蔓,后又长了树。草是水草,藤主要是海藤花,树是清一色的马尾松。

据当地口耳相传,山心沙岛的演变,是一个近岸小岛的蜕变史。据说发生的概率很小,成因至少有:本岛有肉无骨,两个方向的海浪轮番淘洗,临近大陆海岸。

我小时候就知道沙岛东面海域叫做散顶沙,东北面海域叫做三口浪。那时村里没有机船,散顶沙和三口浪都是风帆船避之有理却又避无可避之所。那里水情复杂,在风浪大的季节,途经的船只极易发生翻船事故。船自北往南,刚驶过三口浪,一不小心就被风浪卷上散顶沙。上了散顶沙,大潮还相对安全,若是小潮且是涨潮时分,船工使出了浑身解数也许能侥幸脱险;如是退潮,船搁浅是大概率的事,得等下个涨潮日才可脱困。船自南往北,历险则刚好反过来。因此,凡是过往船只,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散顶沙和三口浪都是极不稳定的沙阵,来自两个方向的海浪,让海底沙丘甚是活跃。东风浪季节,沙脉是南北走向的;南风浪季节,沙脉又成东西走向了。台风季节,碰上台风中心在附近登陆,随风向转变,沙脉会跟着变化。沙脉变化,水流也跟着变化,水流变化海浪也变化。

平日,两个方向的海浪一齐上阵,形成威力巨大的回头浪。回头浪遇上新涌浪,又形成新的回头浪。滔滔不绝,汹涌澎湃,轰鸣震耳。有经验的船工悟出了奥妙:原来每个大浪袭来,都形成三次大的回头浪。三口浪由此得名。

小时候,有一回家里人计划开船前往企沙,记得头天晚上他们特意登上春天岭,侧耳倾听三口浪方向的浪神呻吟,结果不听则罢一听吓了一跳:三口浪岂止是呻吟,简直就是雷公叫阵。吓得第二天不敢成行。事实上,即使认为是安全的日子经此海域,警戒度一点也不敢放松,船工全力以赴的表现,让人心惊肉跳。正因如此,人们一直对之保持着敬畏之心。在钦州湾,三口浪以北的海边人,凡需行船进城赶集,多选龙门、钦州而少选企沙,便是此故。有谁愿意赶一趟集像闯一回鬼门关呢。

人们很早前自发在三口浪岸上建有庙,庙曰“三口浪婆婆之庙”,两百多年历史了。据说除了特殊时期外,香火几乎没断。也许,那时的此中人认为,三口浪婆婆神魂难定,致使此域波浪不安、贻患无穷,需立位供奉以安其魂,以抚其魄,才能趋利避害。这乃是古人无奈而善良之举,对生我养我之大海心存敬畏及感恩,采取一种绥靖主义。

众应不忘,在人口膨胀的农业发展高光时刻,柴火灶对柴火需求极大。山心沙岛植被于此时遭到破坏也是情理之中。正如“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恰逢其时强台风连续肆虐,致使沙岛发生大位移,上演了海洋版的沙丘迁移战。那时的地方报纸以《会移动的海岛》为题作过专门报道,写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自此,有识之士积极为其呼吁:借岛,借沙,借风,借浪,借鸟,借侵蚀之害,借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总之,能借来说事的都用上了。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也不可小觑。可不是吗?上下一起顺势而为,好事就办成了。

热心肠人士还称,科学的人文主义是崇尚自然法则的,山心沙岛的保护性改造理应遵此道,不折不扣。接着,保护沙岛的整治方案很快便尘埃落定了;又接着,竣工距今已近十年。期间,我看过一些“三热爱”(爱山河、爱沙岛、爱灵鸟)人士的自媒体,一次又一次通过图文诠释了沙岛改造后的诸多好处,以此说明物得所值。

我非沙岛保护专业人士,也没对“三热爱”人士言论作过研究。他们的言论,只要言之成理就行了,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何况,人们的认同心还会通过自己读自然的方式来实现的,不必过于纠结得失。因此我好几次动念要再去看看保护措施落实后的沙岛,却一直未成行,尽管近在咫尺。

机会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孙辈来到我跟前,同声说:“爷爷,我们想去看大海。”显然是经过商量的。我有点小意外,很快变成小惊喜,故意说:“电视呢?动画片不好看吗?”孙辈以为爷爷在说反话,碰上钉子了,委屈的样子:“我们想去挖沙子嘛。”他们不知道,正中爷爷的下怀了呢:“好吧,那就去看沙岛呗。”“沙岛是不是有好多沙子?”“当然,没沙子能叫沙岛吗?”“那好,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这是最好的说走就走的旅行了。从春天岭出发去沙岛,不足二十里,路径虽有好几个,但不用攻略,沿着海边水利设施修就的公路走就行了。

初冬,北部湾海岸气候宜人,是候鸟们的喜居之所。车至沙螺寮,下了车窗,海风扑入,沁人心扉。车外植物葱茏,没有半点萧索感。极目远眺,海天一线,心旷神怡。大海刚刚举行过退潮仪式,沙滩还没露出肌肤。孙辈说:“潮水那么大,今天可能玩不到沙子吧。”爷爷胸有成竹:“放心,沙子任你们玩够。”车转景移,不时有三五艘小渔船映入眼帘,在蔚蓝的海中荡漾,让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车子越过榄部大桥便到了企沙地界了。如今,企沙东部海岸受簕山古渔村旅游热辐射,沿岸渔家乐方兴未艾,彰显着海边难得的优势。飞斗潭,九龙寨,看牛岭,一处比一处热腾,一处比一处让人心动。海景房、民宿楼前的热门打卡点没来得及细看,簕山古渔村观海亭便在跟前了。

此时游客多起来了,三五成群在海边慢慢的走。摆拍的客人随时随地窜入眼帘,热情张扬的样子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看得出,孩子们的心里也是痒痒的,可能也想下车玩,只是心里惦念着沙岛的沙子,居然忍住没提出新要求来,是自律占了上风。

车子离开簕山古渔村时,门禁杆子没有让路,也没显示收费的信息。及至看门人慢腾腾的挪出来,便读懂其心思了。因我们仅是从海边路过而非驻车占用公共资源,心里的定见是不助长别人的歪心思,否则会被惯坏的。于是便跟他说,我们是海边人,带孩子们路过去看沙岛。对方迟疑了好一会儿,还好没有坚持己见,否则可能要接受投诉了。

往前两千米,便到沙岛桥头了。车在桥头处还没完全停妥当,就有人溜出车门了,朝着桥的方向指着对面茂密的马尾松林大声问:“那便是沙岛了吗?”我用平静而略显放松的语调回应:“对的,那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孩子们连忙拿起玩沙的工具,没等大家一起走,刚上了桥,脚步就踏上飞燕了。“慢慢走,别跑,别跑!”奶奶在后面喊。脚步声与喊声一并被风吹跑了,只有一小部分进了爷爷的耳朵。我轻轻止住妻的喊声:“由他们去吧。”是的,此刻都不放飞的话,翅膀太过沉重了吧。但我没说出来,妻已把声音咽回去,用眼光扯住那些欢快的背影。

原以为孩子们会在桥的那一端碰上闭门羹的,因为那道门之前是锁着的。如今没有挂锁,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在桥头旁边捣腾起了沙子。我大声提醒,这里是沙岛背风面,好玩的沙子在另一面。他们又雀跃起来,沿着便道往南跑去。

便道两旁的马尾松遮天蔽日,有的倒着,有的歪着,都顽强的活着,证明台风在此处曾经来自不同的方向。那些半躺着身子的马尾松,随遇而安的生长着,没半点怨天尤人的意思。右侧显然是经过工程车挑起来的沙塍,宽约二三十米,树特别的茂密;左侧是工程车挑沙造塍留下来的高低不平的湿地,有水有草有树,树相对疏松而错落有致。我猜想那些水涡里的水是淡的,至少是半咸淡的,否则那些状如大陆上的水草不会那么悠然自得。

忽听见前面欢腾之音隔着树林雀跃起来。哦,是孩子们发现新大陆了吧!不,是新大洋。

快乐是很容易感染人的。我快步走出林道,眼前一亮,哦,久违了,散顶沙!久违了,海滩!情不自禁迈开腿,向着风,向着孩子们正在“发疯”的地方。追赶退去的潮水,迎拥热情的海浪。追呀冲呀,沙子随着脚趾扑腾,扑到脸上。停下来还在喘气,忽然有人发现沙原上凹下去的一小片,有海水掉队了,跟不上退潮的大部队,心里着急,提出要开凿小运河,让掉队的海水赶上去,一起返回大海。

大家很有同理心,立即响应,挥起塑料铲子,朝着退潮方向开凿小运河。起初,施工是慢腾腾的,悠然任沧海嘛。我知道,如此工程进展赶不上海水退去的速度。我没提醒,想让他们自己发现,知不足而奋进。果然,很快有人发现问题所在,及时做了调整,补了过失,小运河很快开通了,掉队的海水追上去了,孩子们欢呼雀跃。

这小小的成功不足以让孩子们满足的。他们扔下铲子,向东,一直向东,向着散顶沙的方向,又飞驰起来。海鸟在他们前面,起初是走着,接着跑了起来,紧跟着飞了起来。它们与他们,仿佛在沙原上比赛速度。

我信步徜徉,缓缓前行,任由脚下细软的沙子抚慰此刻海一样的心绪,仿佛四面八方一下子全是寂静,汹涌只是在云霄,只是在天外。此刻的海,是属于心情的了。

再次走近孩子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沙原上“寻宝”好一会儿了。他们偶然发现被海水冲刷出来的海螺,海螺是蚶子的一种,本地称为血螺或血蚶,跟名噪一时曾经炒到每斤三十元的泥蚶是有点区别的:纹理浅一些,外壳长的绒毛要多一些。

孩子们拿着血蚶凑过来问:“爷爷,这个是活着的吗?”我说:“自己作一下判断吧。”一个说:“我掰不开它,我的是活的。”另一个说:“我刚才见它张口了,里面红红的,轻轻碰它又闭上了。我的也是活的。”又一个说:“我的刚刚吐出一点水来,但它没张口,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家笑了。我说:“那就再仔细观察一下吧,一会儿它会通知你的。”孩子们又是一阵笑,分头“寻宝”去了,声称要寻够一顿饭的菜。

我借机朝散顶沙方向走,眼前退潮刚露出来的沙脉,正朝着东面一直伸过去,伸过去,也不知在暗里还要伸出多远。忽然听见汽笛声,寻声远眺,一艘轮船正缓缓驶入海湾,那淡定的样子,不愁散顶沙,也不忧三口浪。我想,如当年的风帆,绕走现今轮船出入的航道,不就不怕三口浪和散顶沙了吗?很快便被自己的想法弄笑了:要是这样的话,人们去回企沙一趟,往返就得用两天功夫哩,而在这两天里,面对海上的不确定因素不就更多了吗。而且诸位有所不知,那时村里的帆船,都是没有浮船码头的,搁浅在村里就近的海湾里,等到“潮水连海平”的时候才能出行,此时的三口浪和散顶沙,当然是一片汪洋了。

感谢海洋,感谢涨潮,人们才有走捷径机会,据说走捷径是人类天生的嗜好呢。人们借涨潮之机,去冒三口浪和散顶沙之险,哪怕出行前到三位婆婆庙前烧上一柱香也心甘情愿。

自散顶沙往回走,我注意到了,沙岛东南面的沙塍堆得比便道那边更高,马尾松长得更茂密。沙塍外围,不规则的堆放着石头。看似不规则实则有序,石头沿着沙塍走向条状堆放,表现出既作为又不作为的懒散状。这懒散状,便是科学的人文主义吗?我真的不懂。

“爷爷,我们攒够午饭的一道菜啰。”孩子们的喊声打断我的思绪。我们又欢聚一起,沿着原路返回。再次来到刚才“扔下”铲子和小运河“遗迹”地方。孩子们惊叹于退到千米外的海水,连连说了几个“真是想不到”。

我想孩子们肯定是有所感触的吧,可是,很快又被沙原上的小动物转移了。原来,潮水退去时间长了,沙原干燥了,不计其数的小螃蟹跑出来修缮自己的房子。有的地方蟹居密密麻麻的,像生活里的城中村一样;有的错落有致,像企沙东海岸的小别墅。大家走过时,无意中踩踏了无数“城中村”,却毫不足惜;在一个单门独户的“小别墅”前,蹲下来冥想各自的童话世界。孩子们的不经意,证明“稀”与“孤”是一种美的自然法则了。

回程看见三口浪的牌匾立在岸边的三岔路口上,没有选择带孩子们去看三口浪婆婆之庙。我想,孩子们那颗接近赤子的心灵,肯定还未能明白庙的含义所在,便暂且搁下了。

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的儿歌:“蜻蜓飞,飞向簕竹枝;蜻蜓掉,掉落三婆庙。”儿歌是提醒蜻蜓别犯傻,老停在原地被顽皮的孩子捉住。儿歌歌词里暗藏的玄机是“飞掉”之意。簕竹枝和三婆庙应是儿歌信口拈来之物,但信口并非胡言。不是吗,簕竹枝很密,人不易追进去,蜻蜓能躲过一劫;三婆庙呢?不是保护神吗,蜻蜓掉到庙里,也可以躲过一劫?这真是不好猜测,太难定论了。

归途另选路径回家,避开了那个门禁杆子,孩子们也都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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