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

那一天，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星球出现在天上。突然程度好比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天旋地转，然后再站起来的时候，那颗星球就明晃晃地挂在了眼前。铺天盖地的颜色瞬间扑面而来，把淡白色的天空染成了海洋的蓝色和大陆的绿色，犹如病毒一般滚滚而来，占领了人们的心。

那颗星球和地球几乎一模一样，大小，地块，重力都十分相像；而且是突然就出现在了地球附近——令人惊讶的是，它竟然没有和地球的引力互相作用，引起电影中的末日大毁灭；也没有影响到月球和地球的轨道，让它们跑到别的地方去流浪。它就好像是宇宙中独立的观察者，不受环境影响，神秘又孤独地在地球旁伫立，又似乎是在寻找伴侣，试图引起共鸣。

人类通过发射探测器到那颗星球上探测过后，发现它的大气构成、压力数值、温度、反射率等天文数值和地球十分相近——几乎可以说是第二个地球了。

地球上的人们陷入了恐慌。这颗星球就这么静静地呆在这里，和地球一起公转，不分昼夜。由于靠得太近，天空的颜色经常是一片蓝绿相交的画卷，让人崩溃。有人说这个星球是“神”的化身；有人说这个星球是外星人的飞船；还有人说这就是个政府的骗局罢了。

这时，“地球”发话了，没错，是那一整颗星球。声音之大，让地球上的每个人都能听见，用着地球上全部的六千种语言，像一首绝命大合唱：

“我会带走选中的人，让他来决定你们的命运。”

言毕，命运的大轮盘顷然开启。地球各处的播放设备被瞬间入侵，全球的屏幕上都显示着同一个画面——

一个小小的抽奖机，在聚光灯下，外壳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一只人类的手从屏幕外伸了进来，显示着正常的健康人肤色——但因为过于正常，反而让人感觉诡异，就好像这个肤色是特意被调配出来展示给地球人看的一样。不白，不黄，也不黑，完全没有办法用人类的语言来诠释这种肤色究竟更偏向哪一种颜色，仿佛是三种肤色的完美结合体。同样，这只手也不大不小，上面没有一点瑕疵、没有伤疤、没有破损、也没有畸形的指节；完美的叫人挑不出毛病。

“我还以为是个绿色的爪子呢，就像电影里的那样。”爸爸说。

“别闹了，这可是决定‘地球命运’的时刻。”妈妈打趣地看着爸爸，显然她不信这个所谓的命运把戏。

电视里，手指按下了按钮，随着嗡嗡一声，地球上的几十亿个名字开始滚动——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婴儿的，更多是成年人的。不同语言不同长度的名字快速在上面像河流一样奔涌而过，最后交融在一起，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黑色印迹。

滚动的时间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最后，速度终于开始减缓——从一片黑色中，仿佛跳舞一般，分解出来了了不同的语言的字体——可以看清上面滚过的字了——有汉语、英文、日文、俄文等——越来越慢——我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当我的名字准备滚过去的时候——

“咔哒”一声，停在了我的名字上。

我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还没听到父母的尖叫和大笑声，下一秒我就不在电视机前面了。我就好像瞬移一样，出现在了一个空旷的建筑内，里面是满满的充满着现代科技感的材料和物体，传输着嗡嗡的电信号，叫人头昏。我听到了背后传来脚步声，于是转过头去。

接下来我要描述的，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见到过的最诡异的景象了。

一个人——不，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说他是“人”呢？因为他虽然长着一副人类的身体，拥有着人类的体态和造型，但是他的身材和身高配比几乎完美的匀称——不像一个正常人。尤其他的脸——是一直在变幻的。我没有办法准确捕捉到他的某一张完整的面部器官——它一直像变魔术一样不停的幻形，单眼皮、双眼皮、高鼻梁、扁鼻梁、薄嘴唇、厚嘴唇同时出现在这个生物的脸上，不断像流动的水一样而非静态的；就类似于全世界的人的脸都被他这个巨大的计算机给记录了形态，然后无休无止地播放出来，上演着古怪的作品。

“你是谁？”我问道。

一个无法被拆解的声音响起，因为它混合了太多人的和声，最后杂糅成了一个浑厚的中性声音：“你应该问，‘我们’是谁。”

“那好吧。”我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人。”

“不好意思，”我笑了。“我觉得我才是最符合‘人’这个定义的生物。”

“不，我们也是‘人’。只不过是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

“是的。”他荡漾的脸部突然不再波动了——我定睛一看，那俨然是我的脸！

我后退一步。“你是什么意思？”

“不要这么紧张。”他笑了笑，声音也褪去了类似于大合唱的混乱，变成了我的声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人，只不过，所有人都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我们’。”

“那你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样子？”

“我没有变成你的样子。”他说。“我只是从我们星球上几十亿人的面貌中寻找到了那一张脸。这个脸的主人和你不是同一个人，他也只是在用着我们的身体和你沟通而已。我们觉得，寻找到这张脸和你沟通，你可能更能接受一点。”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是什么平行世界来的地球人吗？”

“不，我们不是。”他摇了摇头。“我们和你们处在同一个宇宙，只不过以你们现在的科技还无法发现我们罢了；是我们先发现了你们。但我们不是来宣战的——相反，我们想让你们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

“是的，加入我们。”他露出一抹微笑，用着我的脸。“和你们地球上所有的人。”

“怎么加入？”

“和我们融合。相信我们的力量加上你们的智慧一定可以把我们发扬壮大的。”

“什么叫‘融合’？你指的是……”

“没错。和我们变为一体，共享力量、知识、情感、一切。”他朝我迈出一步。“我们星球上的人，因为有太多太多的情感、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死亡要经历，但这都是隶属于‘人’的一切，一切都是我们这个物种的——于是，我们融合在了一起。”他张开双臂，脸上我的容貌隐去，面部又开始变幻不定。“这样，我们就可以体会所有人的情感、所有人的智慧、力量和知识，同时再也不用担心死亡会带走我们其中一个人；我们同生共死，一起欢笑一起哭，再也不存在个体。集体的力量才是强大的。”他笑了，那笑容包含着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婴孩的笑，让人无法辨别。“怎么样，你愿意代表你们，加入我们吗？”

“你说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却又让我这个个体做决策。你们不是自相矛盾吗？”我问他们。

他笑着摇了摇头。“刚开始融合的时候，我们的争抢和反抗也很多，度过了一段很痛苦的时期。但是到最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忘却了痛苦——而事实证明，这个情况确实是更加优秀的选择，我们是正确的。”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所以，个人终究会融入集体，个人的选择就是集体的选择。现在，是时候让你为你的集体做出选择了，毕竟，你也是集体的一部分，不是吗？”

“……你的提议很好。”我开口。

他笑了，伸出手要触碰我的脸——

“但是我拒绝。”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的脸扭曲了。那一刻，他突然变得像个人——千百种情绪在他的脸上交集——欣慰、震惊、愤怒、不屑等杂糅在一起，像一锅乱炖。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出现在家中的电视前面，电视机信号已经恢复了正常，播放着喜剧。父母正在一旁哈哈大笑，好像我从来就未曾消失过一样。

我向他们问起外星球的事情，他们却一无所知。我想，可能是外星人——不，另一个地球的他们抹去了我们的记忆吧。但是，我却仍然保留了这一切。

我来到窗户边上，看向窗外。灿烂的夕阳透过窗棂射到木质的地板上，天空中的蓝色和绿色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我可能永远不会再知道了——但是在我的心底里，我永远忘不了他那纠缠的脸幻化成我的脸的那一刻。

至少某一件事他说对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