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医生怎么如此不负责任?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
“孩子体温虽降,精神却每况愈下!你只知挂水,不用其他治疗手段,这样下去怎么行?
体温下降难道不是治疗方案正确的证明吗?”
“可孩子精神状态持续恶化,这不正说明治疗存在问题?”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2
“正因为你是医生,现在请你立即开具转院证明。天亮我们就去县医院,否则我现在就叫院长来当面说清!”
父亲的眼球因愤怒而充血。争吵声越来越大,将昏迷中的我惊醒。这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性格,在部队锤炼得坚如磐石。见父亲态度坚决,年轻医生终于妥协,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响。
次日黎明,父亲推着借来的手推车,载着我驶向吕城火车站。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像极了命运转动的齿轮。
七十年代的夏天,饥饿是生活的底色。十岁的我为了给家里添些荤腥,刚跟叔叔学会钓黄鳝,便迫不及待地挖蚯蚓、做鱼钩。暮色四合时,我“全副武装"地溜出家门。沟渠边的三个小时里,串蚯蚓的手指被刺得通红,插下的树桩在月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子。
次日拂晓,当我弯腰收线时,剧痛突然撕裂腹部冷汗瞬间浸透衣衫,若不是量水员徐大叔及时拉住,我差点跌入沟渠。父亲借来手推车时,我蜷缩在车板上,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车轮吱呀,像一首焦灼的进行曲。
公社卫生院里,刚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医生轻描淡写:"蛔虫作祟,挂水吃药就好。"两瓶药水下肚,疼痛稍缓,我却仍虚弱得说不出话。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痉挛的小腹,我疼得直打滚:“爸爸,疼!”
"药不对症。"父亲突然拍案而起,“我在朝鲜战地见过类似病例,是急性阑尾炎!必须转院!”
“阑尾炎?简直胡闹!”
争执声中,医生终于颤抖着写下转院证明。那张纸在我记忆里始终皱巴巴的,像被反复揉搓过的希望。
吕城火车站的铁轨延伸向远方。我昏沉沉靠在父亲怀里,听见他哼着走调的摇篮曲。破天荒头一遭父亲叫了辆人力三轮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仿佛叩击着生命的鼓点,
县医院的化验单证实了父亲的判断。手术室里,护士的聊天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当麻药针刺入皮肤时,我竟感觉不到疼痛——或许是因为想起了无麻手术的刘伯承将军。
“手术刀!”
“纱布!”
“止血钳!”
“纱布!
突然,医生惊呼:"麻药剂量不足!"缝合时的剧痛让我咬破了嘴唇,但比起父亲的坚持带来的希望,这点疼痛微不足道。
护士推我出手术室时竖起大拇指:"再晚半小时就可能腹膜炎。"病床上,我攥着父亲粗糙的手:"这次要花不少钱吧?我们出院吧。"父亲笑着指向远方:"家里猪快出栏了,鸡羊也能卖。"他没说出口的是,为筹医药费,他当了珍藏多年的抗美援朝纪念章。
“那张转院证……”我轻声问。
父亲沉默良久,轻轻拍我的手背。那一刻我懂得有些爱不必言说,却比任何药物都更能治愈伤痛:有些坚持看似固执,却能改写命运轨迹,
如今那张皱巴巴的纸片早已泛黄,但在我心中,它永远是父爱写就的最有力通行证。